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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灯续昼 徐字冰 3802 2024-05-24 00:00:00

陆涣上头有三位长姐,两个还没记事便早早夭折,另一个出生的日子不好,八字极凶,因而早早被陆欣送去行宫,长到十八岁又自请入道观修行,后极少入宫。

他是徐贵妃的第四个孩子,也是她头一个皇子,真真爱若珍宝,什么好东西都要求得颂诚帝先给小六一份。颂诚帝喜爱陆涣,她的恩宠也一时风头无两。

陆涣记不得那是哪日,甚至不记得那时自己年岁几何,只记得嬷嬷给自己裹的绸缎袍格外紧,待他上完学塾,忍受着老夫子在他面前摇头晃脑几个回合,这才挣脱了跟屁虫伴读和宫侍的追赶,一面奔向春光,一面迫不及待地去拆系得死紧的衣带。

老夫子说君子正其衣冠,他不敢将身上裹得披风脱掉,只能将拆下一半来松快松快。

就这样一路漫无边际地走着,竟然就走回了母妃宫门前那两排桂花树下。他自幼便格外喜闻桂花的香气,可惜他这么一点大,香囊都戴不住,嬷嬷也不好给他缝。

他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猛地跳起来想趁人不备压弯枝条,摘一捧桂花玩去。谁料还没蹦到半空,那累赘似的袍子便挂到矮木枝上晃得他一个趔趄,控制不住便哎哟哟地朝前倒去。

可是他并未等来鼻子都要摔断的疼痛,取而代之地,他跌进了比他还小些的软塌塌的怀抱里。他龇牙咧嘴地抬起头,却看见身旁的小男孩儿也抿着嘴巴在揉自己的额头,他定睛一看,好大一个圆滚滚的包。

想必是他迎面撞上的。

小陆涣心道要糟,下意识便想将错误推诿出去,指着他语无伦次地骂:“…谁,谁让你蹲在这儿的?!你是什么人,撞到本皇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小孩儿慢吞吞地抬头看了看他,张了张口,本该长着门牙的地方少了一颗,竟是个小豁牙子。小豁牙子费劲地撑着地支棱起一双小短腿,小陆涣见他不搭腔也有些不自在,便偷眼打量了他几眼。

小陆涣虽说摔了好大一跤,但所幸裹得够厚,除却方才跌跤的难堪,竟也没觉出多余的不适来,但面前的小豁牙子在这秋风中仅着一件薄薄单衣,小短腿乍一看同素日无异,但好像隐隐有些困顿。

小陆涣连续瞥了他几眼,最后才别别扭扭地:“…你,腿没事吧?“

小豁牙子提起裤腿看了一眼又很快放下去,分明就那么一瞬,小陆涣却发誓自己的确捕捉到了那瘦弱的小腿上的青紫痕迹。

“没事。”小豁牙子挺傲气,轻声说完转身就要走,小陆涣一时慌了神,总觉得自己此时应该道歉,但是金尊玉贵的六皇子何时跟谁低声下气过,嗫嚅半天只能死死拉住了对方的衣袖:“…等,等等!”

他飞快地脱下方才怎么也没能拽下来的披风,动作十分不熟练地披到那小豁牙子肩膀上,却在衣带的系法上始终不得要领,最终只得胡乱系个死结了事。

小豁牙子没躲避他的动作,只是拿一双澄明的眼睛看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曾在意。

小陆涣系好衣带,抿着嘴巴不作声,随后破罐破摔地:“这衣服…就当是本皇子送你赔罪的,不必归还了。”

小豁牙子似乎还没办法像他一样说出那般流畅的语句,咧着嘴憋了半天,憋出俩字:“不行。”

小陆涣看他不识好歹的模样有些恼火,怒道:“凭什么?我这可是雀金裘,多少皇子都羡慕不来的,整个宫里除了太子哥哥,我这可是独一份!”

小豁牙子似乎被他吼得有点怵,片刻后斯斯艾艾地蹦出一句:“贵妃,娘娘,生气。”

他不提醒还好,一提倒真让小陆涣有如梦初醒之感。他当时收到这雀金裘时并不如何惊喜,反而是他母妃比他要欣喜千倍万倍,就连送衣服来的庾公公都比往常的份例多捞到了一把金瓜子。

平日里母妃从不许他拿出来穿,只有跟其他皇子一起去上学堂的时候,母妃会蹲下身,亲自将那雀金裘披到他身上,笑眯眯地,好似被赏赐的人是自己。

若是这雀金裘果真被他送于面前的小豁牙子,母妃定然要不高兴的吧?

可是他摸了摸身上,实在没找到其他能够裹暖的衣物手套了,心想着,大不了便同母妃说是自己弄丢了,反正母妃再如何生气,也从不对自己动轴打骂的!

思及至此,他命令道:“这是我给你的东西,你不许摘!否则我现在就去告诉我母妃去!”

大约是徐贵妃的名头太过响亮,那小豁牙子竟当真吓得不敢再开腔,于是字句清晰而简短地同他道:“谢谢你。”

小陆涣顿时觉得自己这雀金裘给得真值,方才还冷着脸不爱说话的小豁牙子都愿意同他说谢谢,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笑得龇牙咧嘴,矜持地道:“不是什么大事儿,你随便送我点什么做交换就行。”

那小豁牙子似乎有些踌躇,半晌后才慢慢地将手伸进兜里,掏出一根金灿灿的桂花枝,却没有立刻递出去,攥在手里犹豫了好久好久,才看上去很舍不得地,将桂花枝递到小陆涣面前。

小陆涣一看,可不就是自己方才心心念念许久的桂花?他欢欢喜喜地接过,余光却看见那小豁牙子的嘴唇又紧紧地抿在一处了,不知为何看上去格外碍眼。小陆涣挥了挥那花枝问他:“你摘这花枝,是要作甚?”

要解释这句话似乎对小豁牙子来说真的分外困难,小豁牙子迟疑到小陆涣近乎不耐烦的时候,才磕巴着吐出一句:“宫门外的桂花开了。想摘一支,给母亲,闻一闻。”

小陆涣呆了呆,顿觉手中的花枝分外烫手,他有些舍不得地看着手中一片金黄璀璨,又低头看着小豁牙子圆滚滚的发顶,心一狠,将那花枝顶上的一小条搓抹下来捏到手心,又将那花枝递了回去:“给你。”

小豁牙子惊讶地看他,小陆涣道:“你拿回去,给你母亲闻吧。我也想带回去给我母妃。”

小豁牙子的双眸慢慢地浮现出些许从未有过的神采来,双手接过花枝,小心藏进衣服里,半晌似乎还是觉着不放心,追问:“这样,真的够了吗?”

小陆涣满不在乎:“怎么不够?你送我我摘不到的桂花,我还你一件披风,我说值当就是值当。”

他也的确没骗人。母妃口中比千金还贵重的披风,在他眼里就跟一双双紫金色忽闪的眼睛,白日里还好,夜里瞅着总觉着有些怵得慌,远不如桂花,小小的捧在手心里,却能散发出这样大大的香气,好像一整天都能过得很开心。他捧着桂花骨朵同那小豁牙子高兴地作别,兴高采烈地跑回殿。

嬷嬷发现他回来时松了口气,却发现早晨还好好呆在身上的雀金裘已不翼而飞,顿时慌了神,忙蹲下身问他,陆涣信誓旦旦地道:“我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那时小陆涣觉得自个儿脸不红气不喘可是气定神闲的作态,嬷嬷闻言也只是将手默默地放下来,没再同他追究,直到晚膳过后他去同母妃请安时,才知道嬷嬷早就趁他用饭前悄无声息地去告了密。

他记得好清楚,那日他母妃着一身海棠春睡的留仙裙,裙裾缀满了宝珠刺绣,华贵无匹。母妃一边文雅地用膳,一边同身边的宫侍道:“我儿深受陛下恩宠,本宫早便料到有人眼热,却未曾想到,当真敢在我庭芳殿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腌臜事。”

小陆涣没能听懂她的话,只靠着孩童灵敏的直觉察觉出母妃异常的口吻许是同自己那雀金裘相干,连忙开口:“母妃,我——”

“即刻排查整个和寿宫,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贱蹄子爪子这么不干净,竟还敢做到本宫面前!”

母妃仿佛全然没听见他的话,只半笑不笑地朝身旁宫侍下令,小陆涣怔怔地忘了自己该说什么,而宫侍们早已齐声称是退出了宫门,而就在那时,小陆涣心头涌起一股冰凉凉的痛觉,分明整个身体都发冷,后背额头却冒出虚汗。

那是他头一回知晓何为恐慌,而这恐慌,竟来自于生他养他的阿娘。

那一顿晚膳吃得他食不知味,下人匆匆入殿时在他母妃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母妃的神情立时变得古怪,好像两颊的肉都扭到了面中去,白皙美丽的面孔此刻好像被水泡了的书皮,唯有两只铜铃在上头兴奋地闪烁。

母妃站起身便要朝外走,小陆涣再也顾不得什么,小步跑上去拉住母妃的衣袖,小声道:

“母妃,给你闻,花花。”

桂花藏在他兜里太久已经蔫蔫地不再清秀好看,令人有些泄气,但好歹香气犹存。

他母妃的视线并未如往常那样放在他身上,反而有些不耐地别过手去,有些嫌恶地:“什么脏的臭的,快丢下,嬷嬷,带他洗手更衣去!”

金粒般小小的桂花被绣鞋毫不留情地碾过,取而代之的是大片海棠春睡的艳痕随着她的莲步有如水波一般摇曳生姿。

小陆涣被嬷嬷强行牵着手往里间走,眼睛却一错不错地望着那金粒的方向,可下一刻便有宫人拿来扫帚,几下扫到台阶下,同那秋风刮来的滚滚尘烟泥淖混在一处,芳香不再。

他那时不懂,庭芳殿外一树桂香满园,取得是蟾宫折桂,富贵满堂,而并非那掌心似有若无的芬芳。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一气写下来写得脖子快断了,灵感来了真的挡不住啊!

第140章

那一刻,他想到了那个藏在矮木后头穿单衣的小豁牙子,他捧着花枝时那样珍惜,递给自己时的眼神那样不舍。铺天盖地的内疚像一只无形的手,时不时在他心肝脾肺上重重掐一把,让他辗转难眠。他趁着嬷嬷在旁打鼾,悄悄换上小鞋从宫门小道溜了出去。

深秋的夜比白日里更为清寒,他搓着手往外走,却被后院的火光吸引了视线,见四下无人,偷偷裹紧小披风藏到一棵参天巨树后头,往后院张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宫门侍卫手中举得高高的火把,在黑夜中显得尤为醒目。内侍宫婢环绕成圈,默契地垂首恭听指示,他只能看见母妃被火光照耀的侧颜。

她挑起眉,看样子活像大获全胜,用比方才还要冰冷的口吻道:“容嫔,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

藕荷色衣裙的女子跪在一起,那女子鬓发蓬乱,形容狼狈,双手还被人紧紧束缚在背后,像是痛到了极致,奄奄一息地:“求贵妃娘娘宽恕,嫔妾当真没有偷盗六皇子的衣物——”

“你没有?”他看着在自己面前素来温柔和蔼的母亲疾言厉色,一双凤眼瞪得极大,眉毛挑得极高,看得他心都凉了半截,“容嫔,你还敢犟嘴!定是你嫉妒本宫在皇上那头得脸,又忿忿于我儿得此赏赐,才行此下贱的偷盗之事!”

在那时年幼的陆涣眼中,那容嫔看上去无力根本同母妃相争,如今想来早在那时便埋下了病根,回声几近气若游丝:“娘娘,和寿宫毗邻朝歌殿,谁人不知娘娘圣眷不衰,皇上时时探望,嫔妾若要偷盗,岂不自寻死路?”

作者感言

徐字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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