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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南未可料 猫十六斤 3738 2024-05-22 00:00:00

眼看自己失去平衡就快要掉进暗道里,下面是一滩刺鼻难闻的黑水,他又看到了医生那张中年人的脸,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跟南拓的广田一样,平淡的是随处可见的一张脸,可是上面又带着自己最早遇到简旌时对方脸上不可一世的傲慢和古板。林育政想,是不是天底下的父亲都这么令人讨厌,他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父亲应该也这么讨厌吧。

林育政随即做了一个决定,他伸手死死拽了以为刺杀成功的医生,然后两人一起摔到暗道下面去。

“甘小栗!”简行严回头见到刚刚内讧的两个人抱在一起掉了下去,大喊起来,“打火机!”

甘小栗会意,捡起地上的打火机点燃,回身朝暗道扔了过去,他从小在江上打水漂,手上特别有准头。

暗道里立刻腾起一团小小的火焰,把掉下去的两个人,连同那张实验报告一起围在了当中。

在那个U型弯道里,有他们准备好的煤油,本来是为了给自己手里多一点威胁筹码,也是为了同归于尽的保底安排,碰巧有条U型弯道让他们可以利用,实在是占了运气的上风。

“现在没了那张实验报告怎么办?”在逃跑过程中甘小栗哭丧着问简行严。

“不怎么办,起码我们见过它的存在,我们就是证人,何况我们手上,还有它的照片副本。”简行严把张靖苏揽到自己肩上,没命地往前跑了起来。

周家的寺庙里,刚刚还是小小一团的火焰,突然变大,绿光闪动,接下来一声惊天的爆炸声。

整个升旗山都在燃烧。

第194章 尾声

*尾声(一)

“甘小栗!出来!”一个日本兵打开牢门上的铁链锁,锁链叮呤咣啷的响了几声,他冲着牢门另一侧寂静又黑暗的深渊喊了一声。

深渊里甘小栗正和其他被关进来的人坐在一起,昨天也有几个人也是这么被点到名字带了出去,然后远远传来几声枪响。牢房里剩下的人哆嗦着,每一次牢门上锁链叮当作响的时候都会带给他们超常的恐惧,下一个是不是自己,这个念头就像紧锁牢门的铁链一样紧锁住他们的咽喉。

然而在寂静又黑暗的深渊里,他们除了等死什么也做不了。

“甘小栗!”

被叫了两遍的甘小栗麻木的从地上站起来,和坐在他身旁的那些人不一样,他死水一般的眼睛里一丝恐惧也看不到。他佝偻着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出去,牢门重新被锁上,深渊里的人仍旧哆嗦着,直到下一次叮呤咣啷。

日本兵端在步枪在后面不断地驱赶甘小栗往前走,甘小栗赤着脚,脚上流着脓,还有大片跳蚤咬过留下的丘疹,反复结痂反复挠。他走在一条又长又冷的走廊,在槟榔屿这一年多里从来没有经受过这么低的温度。他身上穿的还是和简行严分别那天所穿的一身衣服,只是看不出成色,也没有一处完整的边缘,他把脑袋深深的缩在肩膀当中,朝自己的胸口哈着热气,可半点作用没有。手腕的麻绳嵌进了肉里,鲜血浸湿了绳索又滴落到脚面,他突然觉得脚上那一丁点沾到血的地方无比的温暖。

他被带到审讯室,负责押送的日本兵退了出去,甘小栗原本还在抱怨“都要死了还走什么流程”,见到房间里木桌旁坐着的人时,突然吃了一惊,停转很久的感觉又运转了起来。

一把枪摔在了桌上。

周招叹了一口气,又嚯嚯的苦笑起来,他的声音嘶哑的就像一个装着谷子的麻袋:“甘小栗啊,该怎么说你呢?我借你这把枪,以为你是铲奸除——”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外,门外必定是有人在监视他俩,“呃……你呢,看看你干了什么,你用来开枪打了简行严。”

甘小栗不像周招有凳子坐,他站在桌子旁,一开始是一言不发,接着两只被捆绑的手缓缓伸到头顶,脸藏在手臂后不想见光,躲了一会儿他索性蹲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肩头轻微颤动。

甘小栗哭了。

这是他被关进大牢之后第一次哭泣。

哭了半天,他问:“六哥怎么来了?”

周招无奈地说:“周家选择和广田合作,我没有别的办法。”

“六哥来有什么事?”

“带你出去。南拓的广田卖了天大的面子给我,他的哥哥就在海军里头当军官,但是你不要误会,周家和广田的合作是在生意上,还没有到要杀人放火的地步。”

“和日本人合作?简旌做过的示范,六哥千万不要忘记了。”

周招没有接话,他看着蹲在地上的甘小栗。

1941年12月8日,日军轰炸槟榔屿,正好是甘小栗他们和林育政在升旗山上你死我活的那一天,那天周家暗道里的小小火焰因为燃烧弹的关系变成了熊熊烈火,整片山林化成一片火海,最终林育政和那个日本医生葬身其中,而关于宁波鼠疫的那份实验报告正本也成了火中漫舞的灰烬。

救出了张靖苏的两个人奔回城里,城里的街道上到处是无助的百姓。这时候飞机已经返航,他们轮流背着伤员,筋疲力尽地走在瓦砾当中。到了富豪街的路口,看见简家的房子还完好无损地挺立在原地,简行严的膝盖霎时就跪到了地上。

简夫人和家里的其他人都还好好的活着。

审讯室里的电灯轻轻晃了晃,屋子里的人影也跟着晃动。见周招陷入沉默,甘小栗反倒又问了一个问题:“张老师怎么样了?”

“你们的张老师——”周招压低声音说,“听说仍然留在南洋,在某个我不可能知道的岛上继续他之前的工作,一个姓肖的记者和他一起去的。”

“肖记者?”甘小栗明知故问。

“宪警队长亲手放出来的,那个宪警队长也算是个过得去的人。那十天里头他为了让城里这些人能躲避轰炸他还是做了不少工作,希望他能顺利地撤到新加坡去。”

是啊,日军对槟榔屿的轰炸一直持续到12月17日,这时甘小栗后来才知道的确切时间,因为他在轰炸开始不久就被关在仙兰街。

“那……简行严怎么样?”甘小栗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他的眼睛从手臂中间露出来,清亮清亮地闪着光。

他对那个人朝思暮想,想到心如死灰,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呢?明明自己在诀别的时候只想赶紧划清界限永远不要往来才好啊。

周招这才又重新把视线聚到桌上那把手枪上,枪身上雕着藤蔓花纹,既是杀人凶器又是工艺品。“也许是我不该把我弟的枪借给你,我弟的东西,不吉利。简行严被你打了一枪,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了救他才开枪的,但是他还是受了点伤。”

“然后呢?”

“然后他们一家上了英国人的船,走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点尴尬气氛。

旋即甘小栗蹲在地上笑了起来,他边笑边喘,轻声说到:“走了就好,走了就好。”

他回想起和简行严的最后一面,就是南拓的武藤带人直接到简家抓人,因为继东乡被杀之后,他们再度怀疑两名日本公民的死和简家有关。当时甘小栗和简行严正在餐室旁的小房间商量离开槟榔屿的事,得知武藤来了,两人火急火燎不知该如何应对。还是甘小栗先一步拉住简行严说:“我们绝对不能一起被抓走,得有人留下来。”

简行严说:“那个人一定得是你!”

甘小栗抚摸着一直背在身上的挎包,那个挎包从打从升旗山回来就和他形影不离,倒在暗道里的煤油就是一直装在这个包里,他甚至还在里面装着一本英语书。

“我一无所有,没关系。”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对面正好是简家的全家福,照片上的三个人里,简行严和简夫人的眉眼一模一样。

等简行严花了半秒钟意识到甘小栗这句话的意思,他就眼睁睁看着甘小栗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把手枪,然后以一种听天由命的方法朝自己开了一枪。要不是知道甘小栗不会用枪,那个莽撞的劲头简行严差点就以为他是要当场致自己于死地。

甘小栗开完枪,双手一甩喊了一声“苍天有眼!我阿爸大仇得报!”转身背着挎包就跳窗逃进了天井。

天井里的武藤一行人也眼睁睁看着自己要抓的人就这样跳了出来。其后随着拷问,甘小栗和他父亲阚荣,还有他身边从宁波带来的实验报告的事慢慢的被南拓的人所知。广田虽然拿了人,可报告被毁,他知道继续挖下去捞不到半点功劳,就把甘小栗收在了仙兰街的秘密牢房里。

甘小栗停止回忆,他慢慢站起来喊了一声:“六哥,你是说要带我走?”

“走,回姓周桥。”周招说到。

*尾声(二)

到顾客家上门取衣服的一会儿功夫,太阳就快要落山了。

甘小栗抱着两条裤子从一户冒着炊烟的人家走出来。方才的那位顾客叮嘱要加急改好,他肩膀上挂着软尺,耳朵上别着铅笔,弯腰的时候软尺和铅笔一同掉到了地上。顾客家里没点灯,他在地上摸索了好久才将两样东西捡起来收好。

顾客说:“小甘师傅,你这眼神怎么更差了?”

“瞎说,明明是光线不好。”甘小栗抬起头来,乐呵呵地笑到。他抬脚走出门,也没个人出来送送,乃是因为他和这里的街坊关系特别熟络,彼此串门都无需招呼。加上他又是个七窍玲珑的个性,裁缝手艺又好,本来赢得了附近好几位姑娘的芳心,却因为眼疾的事阻碍了媒婆说媒的脚步。

太阳连余晖都那么耀眼,甘小栗站在木桥上,一手抱着裤子一手遮住了自己的右眼。

很快天地间漆黑一片。

他在黑暗中待了几秒,又把手从右眼上移开,这时他看见木桥下的滩涂地上有一个人脱了鞋在走路。

那人走路的样子很优雅,脊背笔直,长腿潇洒,甘小栗一眼就辨认出他身上穿着进口的好面料,好到恨不得把那身衣服扒下来好好瞧一瞧。甘小栗立在桥上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桥下的人也终于看到了他,风一吹,也看到他藏在刘海之下左眼之上的黑色眼罩。

桥下的人筛糠似的抖了抖,提起放在不远处的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就往回跑。

甘小栗见状也抓着顾客的两条裤子就往回跑,一直沿着姓周桥的木头栈道跑到头,就在姓周桥连着马路的那一头,他发现一辆停在路边正在疯狂鸣笛的汽车。他并没有像先前跑的飞快,而是脚踩棉花一般虚一脚实一脚地飘了过去。

汽车还在经久不衰地鸣笛,原来是车里的人压住了方向盘上的喇叭——他正趴在方向盘上声嘶力竭地痛哭着。

甘小栗想等他哭完再上前打搅,等了半天忍不住勾起手指猛敲车窗,手指都敲红了车窗才摇下来。

顿时两两相望,甘小栗打破了沉默:

“我只是一只眼睛不好用又不是全瞎了,你不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的那个人吗!你又回来了,简行严!”

作者感言

猫十六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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