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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南未可料 猫十六斤 3720 2024-05-22 00:00:00

甘小栗接过去,躲起来换上了,一瞅这衣服尺寸相当的合适,就是在槟榔屿的天气里略厚了些。他偷偷看一眼背对自己在厨房忙碌的张靖苏,和简行严一样是高个子,又不似简行严那么天鹅般的细长,问到:“张老师这衣服……”

“你穿吧,我留着光是睹物思人,不如你拿去还能派上用场。”

果然是金岁寒的,甘小栗腹诽。为了化解尴尬,他嘴上只好说:“这衣服大小正好!”

张靖苏背着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在铺天盖地的雨声里显得特别的无奈。

“刚才还在旅馆门口喊打喊杀,一阵风就过去了,你啊你。”

甘小栗在他身后做着口型悄悄说着:没忘,都记在心里了。没让张靖苏听见是怕他问东问西,在从旅馆到张靖苏家的路上,甘小栗也暗自想明白了,师父的那封文件不能白白砸在自己手里,一定要让它发挥本该有的作用,所以自己不能轻举妄动——至于要怎么发挥它的作用,到底还要不要转交给鬼知道在什么地方的美国人密斯特詹……到这一步甘小栗可就没主意了。

“那张老师到鬼子那边做什么?”

“当然也是办要紧事。”

“和他们有什么要紧的?”

张靖苏没有回答,他身份特殊,任务机密,这个问题并不想剖开讲给甘小栗听。他从厨房端了一碗汤出来,借机说到:“你快喝了吧。”

甘小栗捂住鼻子:“这是什么?”

“红糖胡椒姜汤,怎么?你不喝?”

“这——这不是江姵芝那种小姐,肚子痛才喝的吗?”

张靖苏望着面前这黑红的一碗,苦笑了出来:“我竟还没有你懂得多,我只想着都发汗驱寒。煮都煮了,你还是喝了吧。”说着把碗推到甘小栗面前。

辛辣过后的氤氲香气却勾起甘小栗思乡之情,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又痛了起来。这股味道让他想起阿妈也曾在他发烧卧床的时候煮一碗姜汤喂到他嘴边,嗅觉像一根线索,串起阿妈衣着和表情,还有阿妈婉转的低语。

“怎么又哭了?”

甘小栗没有回答,只觉得有人乘虚而入,默默地环住了他。

这场雨仿佛把天下破了一个窟窿。

驰名乡里的高记杂货铺今日不见了伙计,老板高元保坐在门口望着大雨唉声叹气,甘小栗最近真是越来越邪门了,仗着自己对他颇有几分垂爱,才晌午就找不着人,听说还堂而皇之把店里出售的酒给喝了一瓶,啧啧啧,下次务必好好收拾他,让他明白到底谁才是雇主。

正这么想着,高老板见简行严打铺子前走过,他的后头还跟了一个人,举着伞,拼了命要追上他的步伐,可越是要追上,简行严越是甩着没受伤的右手将长腿迈得飞快,仿佛一步跨出一里地,腾腾腾几下就走出伞的遮雨范围。

高老板饶有兴趣地看了半天,甚至还注意到简行严的大背头一点也没被雨水冲坏。他哪里知道简行严心中的烦恼宛如秋天的蒿草,一茬高过一茬。这两日简行严被父亲禁足在家,手指头在心里抠穿十面砖墙,削尖屁股一般的坐不住,偏偏王富贵盯他盯得胜过苍蝇盯着屎,一有风吹草动就跟简旌打小报告,直到简旌那头都听烦了,回了个话给王富贵,叫电报省着点发。王富贵终于失了宠,简行严自然不放过机会,找了几个听话的跟班,落井下石地给王富贵套上麻袋狠揍了一顿。

接着简行严就冒着大雨跑出来,第一件事是找甘小栗,可他却远远看见甘小栗和张靖苏亲密无间地打着同一把伞,往张靖苏家的方向走去了。他哪知道各中因有,直接一碗醋打翻在心头,少爷脾气发起来十头牛都拽不住。

“少爷这是要去哪里?”后面的跟班问。

简行严头一甩,狠狠回答:“找几个朋友,喝酒去!”

这话飘进了高元保竖得高高的耳朵,他在心里悲叹到:槟榔屿风气何以堕落至此,堕落至此啊!他不知道的是,更有堕落者,譬如他楼上的侄女高燕晴,在窗前望见雨中简行严的英资,一颗少女怀春之心往泥潭里又下滑了些许。

第46章 论人的多面性(一)

既然简少爷说找朋友喝酒去,以他挥金如土的气度自然是一呼百应,一众纨绔弟子意欲跟随。简行严叫上的两个人,仍是他去英国前的狐朋狗友,正月初八曾一起去看过迎神赛会,这两个人一个姓张,外号“眠花”,是槟榔屿头号喇叭张太太的儿子,另一个姓李,外号“宿柳”,从外号上看就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物了。这张李二人被简行严翻了牌子,锅贴似的贴上来,想起上一次他们一起出游,他俩只顾着扎进戏班子的后台结交美女,闹得简行严因为打架被宪警抓去,这俩心中过意不去,说什么今天都要带简少爷玩得开心、玩得尽兴。

三个人撇下跟班,冒着大雨,租了一辆汽车赶到一家中国人开的酒吧。

一九三二年伦敦禁娼,殖民地效仿之,令妓户统统关门,可山不转水转,不少妓寨不多久就另谋出路,有的改成按摩店,有的改成导游社,干的还是老本行。也有不少改成洋酒吧,门口立着灯箱,里头吧女们化着洋妆,裙摆飘飘。

张眠花和李宿柳带简行严去的是最近新兴的一家酒吧,门前请人画了张巨幅的画报,上面的美女据说是这酒吧里最漂亮的吧女。简行严看了看,也就那么回事吧,他在英国的时候可没少去酒吧,洋妞吧女见过不少,比这个漂亮的、性感的比比皆是,不过洋妞吧女见他是个黄种人,最多看在钱的面子上送他一两个索然无味的飞吻。

简行严对张眠花说:“先说好,我只想喝酒,别的都不搞。”

张眠花同志面露难色:“那多没劲啊……”

李宿柳同志立刻帮腔:“是啊,行严,我们连惊喜都给你准备好了。”

说着他们走到酒吧门口,左张右李推开门,向简行严展示他们准备的“惊喜”——

“唷,简少爷,手好些了吗?”穿过酒吧玄关,一个中年男子正背靠吧台,脸冲外坐着,他一身黑衣,矮矮胖胖,生着一双细眼睛、一只塌鼻子,一张脸横着宽、纵里短,一副慈眉善目的佛像表情,然而脸上坑坑洼洼的伤痕揭了他的老底,这分明是个刀光血影中起家的狠角色。

简行严不认识,他的两位朋友倒是上去打了招呼喊“坚叔”。

原来这人是“丧门坚”,死掉的家俊就是他的手下。简行严自知彼此还有旧账没清,看他算是个长辈,也就跟着叫了一声“坚叔”。

“诶,别,不敢当。”丧门坚拱手假惺惺让了一下,手一伸,手臂上花花绿绿的纹身从袖管里滑了出来,“坚某人在你爹面前只敢装孙子,得管你叫一声’严叔’。”

你们的“惊喜”是指丧门坚吗?简行严向同伴发出带着责怪的脑波。

我们约好的门口画报上那个妞儿呢?同伴回报以生命的困惑。

“坚叔包场我们就不打扰了。”简行严说着就要离开。

“站住。”丧门坚身后打手似的几个人吼道,“我们死掉一个兄弟的账还没跟你算呢!你这就想走?”

丧门坚抬了抬手制止到:“谈不上包场,这儿本来就是我们堂口的营生,今天我只是碰巧过来看看场子,没想到就遇到了简少爷,这不是缘分是什么?简少爷,你别着急走,来都来了,不坐下来点一杯酒,再叫两三个女人助助兴,岂不是显得我们的生意入不了简少爷的眼?”

“那就喝酒,其他不必了。”简行严见势头不妙,只好带着张李二人坐下来,他想反正家俊不是自己杀的,丧门坚能耐他何?

丧门坚吩咐酒保上酒,又说到:“刚才我手下弟兄的话你也听到了,家俊的事,我们还是需得坐下来说个清楚。他既是我们堂口的人,死了我也得对他对他家里人有个交代。”

“人不是我杀的。”简行严尽可能平静地解释:“当时他为了一个女人来找我的麻烦,我们约好到背街的巷子 ……嗯,一决高下,然后我被他打晕了,至于他怎么被人杀死的,我一点也没看到。”

“哪有那么巧的事?”丧门坚的一个手下说。

丧门坚正对简行严而坐,显得毫无防备,他转着右手拇指上的一枚鹿角扳指,经年使用使得髓腔发黑,是满清入关前的武扳指,价格不菲。“可你被英国人抓了去,不是你杀的人,他们会随便得罪你爹?”

简行严思考了一会儿,把手一摊,答到:“我不知道。”

只听丧门坚干笑几声,说:“我喜欢你的干脆。”

“在坚叔这里,想不干脆也不行。”

“可是我又不要做那包青天,我只管杀人偿命,替我弟兄要个交代,不然这堂口怎么坐得住?”

张李二人听到这里脸色都变了,真以为简行严要被这群“江湖儿女”动私刑,也不知道是喂狗还是沉海,会不会波及旁人,可简行严仿佛没带脑子一般,淡然说到:“不是吧,坚叔,虽然我家老简不是个好老头,但是我绝对是个好青年,孝敬长辈,关心邻里。”

“怎么个孝敬法?”

“听闻坚叔趣味独特,我身边这两个,介绍给您怎么样?”

丧门坚闻言,将吓傻了的张眠花和李宿柳上下打量一番说:“看不上。你本人倒是可以。”说着他的目光移到简行严的脸上,就像一只贪婪猥琐的舌头舔过来了一样。

简行严不觉受辱,反而无所谓地笑了,他这一笑,罡风吹至凌虚台,是白鹿也卧、芙蓉也开,舒展中混进一丝艳丽,让丧门坚看呆了。

刚刚险些一脚踏进鬼门关的小张和小李,一边长舒了一口气,一边叹到,X,美人计!

“莫非简少爷也是同道中人?”丧门坚回过神来问到。

简行严似是而非,把方才酒保端上的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谁知道呢?”

对面又笑了一声,然后说:“滚蛋,你当我是个傻子吗?我现在问的是人命的事,你老实给我说这个。”

那一刻,简行严的表情仿佛喝酒喝断片。

张眠花用脑波对李宿柳说,美人计没用便装傻么?

“哎——你们啊,磨叽半天一点进展也没有,那边的少爷,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个屁来!”忽然毫无生趣的酒吧里响起另一个声音。

丧门坚的手下连忙四下望去,只见除了他们之外早已空场的酒吧里其实还坐着一个人,穿得体面像是个正派人,再看身型瘦中有肉,是个练家子。

“你是谁?”

“福尔摩斯·肖。”

“啥玩意?”

那人似乎刚刚耍了个宝,自己偷偷乐了一回,正经回答到:“《槟榔晨报》的记者,肖海。”

这个名字简行严听过,是张靖苏从北边带来的学生。当然福尔摩斯他就更清楚不过了,《血字的研究》是他非常喜欢的侦探小说。

作者感言

猫十六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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