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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南未可料 猫十六斤 3760 2024-05-22 00:00:00

简行严从家里逃跑之后并不知道南拓的人登门做了些什么,此刻凭借了飘在简府外面的风言风语,他拼凑出了一个答案,父亲不在家,应该是去了南拓,同时从王富贵的言行上看,父亲的这趟南拓之行令人担心。再说从扬州阿姐口中,简行严也了解到对于自己的去向,家里的人听到的不是真实消息,果然是阿甲说谎。

他担心父亲受了牵连,想干脆自己一个人承担起杀人的罪名便一了百了,可东乡之死受周拂单方面的证言影响,里面还有很多曲折没有讲明白,就此将自己扣上一个“杀人犯”的帽子实在是欺人太甚,加上真正动手解决东乡的人是肖海……简行严内心煎熬,一路走一路愁眉不展。

花了很久的时候才回到长屋,那时天色已晚,晚风从雨林吹来,带着奇趣的花香,长屋里只有甘小栗一个人,简行严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垂着双腿坐在檐廊下,仿佛岁月静好的样子。简行严轻轻向他走去,揪了一朵黄色的小花,却听到甘小栗轻柔的声音:

“你手上拿的什么?”

“一朵小花。”

“我怎么看不清楚呢?”甘小栗抬起头,他的左眼里有一滩心形的湖。

第135章 蠢蠢欲动(一)

那是一片深绿色的湖水,就在甘小栗左眼的瞳孔的位置,或者就是他的瞳孔裂开了一个口子,里面注满了湖水,湖面幽深宁静、深不见底。

小黄花给丢到了地上,简行严大惊失色地叫了起来:“小栗子,你的眼睛!”

甘小栗闭起右眼,伸出一只手挡住面前的夕阳,透过指缝左眼仍可以看到不知是血液还是霞光的红色,只是刺痛得要命,他放下手双眼去看简行严,模模糊糊看不清那张熟悉的脸。

“看来右边的眼睛也出了问题。”他叹了一口气。

简行严慌忙把脸凑近,捧着甘小栗消瘦的脸庞仔细查看,“眼睛怎么会变成这样啊?是高烧烧的吗?你还看得见我吗——”

“别晃,晕……”甘小栗拿掉简行严的手,偏过头对着地上的小黄花说:“大概是三米以外面目模糊,十米以外人畜不分的程度。”

“不要开玩笑。”简行严一把搂住他,缓缓地觉察到自己眼中流淌出了泪水,这几天来的遭遇和变故终于将人压垮了,“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小栗子,我们回家吧。”

痛苦从失准的深沉嗓音出喷薄而出,甘小栗却不为所动,从简行严的怀抱中抽出来,表情就像仙子一样一点也不为凡人困扰,感觉变得迟钝,五官变得透明,他低着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说到:“我想好了,我不回去。”

“为什么?回家我好让医生上门给你治眼睛。”

啊,出现了,少爷逻辑。

“你家又不是医院,为什么非要回去才能治病?我就不能直接找家医院求人给好心我看病,岂不比回你家更快?先治病再给钱,总会有办法弄到钱的。再说,我的眼睛……也许还能争取些时日,我还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只要你去医院,你就不怕暴露在日本人面前吗?他们不会放弃你手上的报告。回家,我还有能力保护你!”

“别忘了,林育政可是你家的秘书。”仙子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不耐烦的小表情,一瞬间又消失了。“我说了,我还能看见,又不是已经瞎了。”

“等我回去肯定要揭露他的身份和犯下的罪,到时候所有华人都能帮助我们……至少是爱国之士都能帮助我们。”

“等于报告的事就会被岛上所有人知道,说不定会引来更大的麻烦,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简行严用力摇了摇头,但他不是在否认甘小栗的提问,“报告不可能永远在你手上,你也说过,希望它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它是日军罪行的证据,你总不想它烂在你这里吧——不过先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再说回你的眼睛,小栗子,你知道你的左眼当中瞳孔已经变得奇形怪状了吗?绝对不是还能拖一拖的病,你必须赶紧去看医生,不管是回家还是去医院,我们现在就动身好不好!”

“什么?瞳孔?”

此刻太阳彻底沉入大海,天色陡然一暗,甘小栗被眼前景象吓到,就好像是简行严刚刚说的话应验了一般。他再度抬头,惊恐地看着简行严,对方的脸更加模糊,甘小栗的防御机制终于被击穿了一个小孔,紧接着就是大面积的溃败。

他用手抚摸咫尺间的那张脸,手指抚过疲倦的眼皮,抚过英挺的鼻梁,抚过胡子拉碴的下巴——他从未见过简行严胡子拉碴的样子,此时却照样没有眼福。

甘小栗的心和沉入大海的太阳一道,无声地下坠。

“对了,还是先说说你家现在怎么样了吧?”

“我家?”简行严调动起的激情稍微冷却了些,“他们以为我和你已经平安到了兰卡威。”

“和你约好在码头碰面的阿甲这么汇报的吧,他肯定是被收买了……林育政潜藏在你家到底在做什么?他跟你爸难道不是一伙吗?”

“不知道……老简其实被南拓的人带走了,我的推测是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回家。”

甘小栗不做声,看得出来简行严正在担心简旌的安危,简旌要是在南拓有难,做儿子的必定要狠狠自责。

不过这整件事还真是奇怪,从周拂对他俩的构陷开始——在周拂对南拓的电话里,和东乡之死有关的人只有简家的两位少爷,绝对没有肖海的存在,接着发生了林育政在同一时间分别绑架了自己和简行严,现在又听闻南洋拓殖株式会社的人带走了简旌。好像所有的事都是围绕着简家而来。可据甘小栗所知,简旌和周拂一样,都在跟日本人做生意,这两人甚至还在走私方面有合作关系,简旌本人更是和南拓的东乡里应外合,默许东乡夺走了章亭会馆的土地。还有林育政,表面上是简旌的秘书,仔细一想,这个老板对他的秘书其实相当的纵容,还将他收购的酒厂全权交给他打理。林育政自述中,又包括阿爸的死亡这部分内容,他又是怎么知道阿爸是革命党呢?就连周拂也对自己讲过害死阿爸的凶手就是简旌,周拂的样子就像是在鼓动自己为父报仇。

这些人就像是四散的珠子,随意滚动,各自负责自己的任务,制造了看似自相矛盾的独立事件,甘小栗预感到怪异,却苦于找不到一根将所有珠子穿起来的线。

“你回去吧,回去你的家。我留在长屋好了。”

“不行!”简行严厉声说,”我不会半路跑掉,你也不准!“

甘小栗记起这是自己昨晚亲密时刻说过的话,嘟哝道:“偏偏还这一句记住了啊……”

他们停止争论,沉默了好一会,天色也渐渐从橙红变成粉紫。

那个看起来像是僧侣的老伯返回长屋,他有着与实际年纪不符的轻盈步伐,好像在漂浮在空气中一样,见到昨天新来的两位年轻人在檐廊扭身分开的场面,老伯淡定地从旁走了过去。

“噢!”老伯突然折返来,把怀中的饼连同包着饼的报纸一并分给了他们。

简行严用手比划说,只分一块饼不够他俩。

老伯四面八方的摇着头,那样子应该是拒绝了。

还是搁置问题,先吃点东西吧,两位年轻人靠吃救济度了两日,已经忘记了脸面。尤其在简行严看来,长屋流浪汉之间的救济——他们有饭吃就一起吃光,没饭吃就一起饿死,从来不多筹划未来的行为,简直充满了浪漫英雄主义。

甘小栗还是没有胃口,勉强吃了两口,把报纸推回简行严面前。简行严心痛归心痛,腹中饥饿难捱,接过分了又分的小半片饼,正要扔进口中,报纸上的字像跳动的鬼火般映入他的眼帘。

“兹有本报记者肖海,因涉嫌恶性案件之主谋,特对其职务予以解除,特此申明。”

虽然报纸版头已撕去,叫肖海的记者槟榔屿上再无分号,简行严用脚趾想也知道此乃《槟榔晨报》,是张靖苏担任主编的报纸。

“张老师不是说他会想办法吗?”简行严陷入迷茫。

第136章 蠢蠢欲动(二)

“你说什么?”甘小栗看不清报纸上的字,问到。

“肖海被报社解雇了,《槟郎晨报》专门发了通告,还说他是案件的主谋……”

“《槟郎晨报》?张老师为什么要这样做?”

简行严摇摇头,“我也搞不清楚,而且这样一来,不就等于直接告诉日本人是肖海杀了东乡吗?”

“肖大哥是为了救小蔡姐才做的,寻找小蔡姐的事又是我们拉他下的水,怎么会这样?”甘小栗也不知道张靖苏为何要把肖海的名字公之于众,他努力的想着,眼前仿佛出现了张靖苏眉头深锁的画面。“之前周拂把罪名全加在我们头上,难道张老师是为了救我们?”

“可是即便如此,你我还是杀东乡的关系人。再说了,《槟郎晨报》应该是每天早上发行的报纸,它的截稿时间往前还要推几个小时,也就是说至少昨天夜里肖海就被当作案件主谋论处了,可南拓并没有因此放过老简。直到我从王富贵那里听到消息为止,老简还被关在南拓。”

不过他俩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张靖苏单纯是为了出卖肖海才让免职通告刊登在报纸上,甘小栗低垂着视线,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把话挑明:“你爸被南拓带走了,你心里一定非常过意不去吧,不用在我面前隐藏了,说真的,你还是回家比较好。你爸不在,你回去还能替你妈分担一下,她现在一个人日子也挺难过的吧。”

“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一起走。”

甘小栗有些苦涩地说:“我也不再想在你爸——在我的仇人简旌面前假装无事发生了。”

——你爸杀了我爸,不是因为金钱也不是因为美色,而是因为我爸是抗日的革命党。

啊,简行严突然明白,甘小栗头天晚上那么主动的原因,一定是因为他预感到快要和自己分道扬镳,那是他以为的告别仪式。

那可不行!

简行严用力抓住甘小栗的双肩,凝视着对方的眼睛,长屋没有灯火,只有头顶明月一轮,甘小栗的眼睛像是把月亮的光辉全盘吸收了一样,尤其他的左眼荧蓝荧蓝的,充满了悲剧色彩。

不是的,你别给自己加戏,我们并不是悲剧中的人,我们还能搞清楚、问明白,还能自己动手扭转局势。简行严在心中咆哮着,然后狠狠照着对方的嘴唇吻上去。

“……跟我一起回去,你不是想知道荣叔是怎么死的吗?还有什么方法比直接质问老简更好的?”

“要我直接质问杀父仇人?”

“他要是想干脆把你也杀了,你就杀了我。”

“我怎么能相信杀父仇人之子的话。”

“那我除了告诉你‘我爱你’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了,我这个人,这个身躯这颗心,都是属于你的。我真想把你塞进我脑子里面,让你好好看看我是怎么想的……”

作者感言

猫十六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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