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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南未可料 猫十六斤 3778 2024-05-22 00:00:00

于是甘小栗环顾四周,发现一个人倒在他面前大约四五步的地方,仰面朝上,手脚还在抽搐着,血在那人胸口的衣服上逐渐浸开、放大成一朵巨大的荷花。他目睹了从胸口微微起伏到停止呼吸的全过程,这让他也再度回忆起鄞县樟树巷子里,茅草屋里的那具尸体,对比之下他觉得光天化日下的尸体远比黑暗中的可怕。当死亡就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时候,它的每一处细节都被白昼的光亮给放大了。

死的人正是刚刚袭击贝丝小姐的青年新客,面黄肌瘦,扁平的一张脸上不知为何淌着泪水,像一面肮脏的锅底。而开枪的人——甘小栗看见一个穿着制服蒙着脸的英国警卫端着手中的枪,同时房间里还有一个人正举着一把冒烟的手枪,正是密斯特简。

第14章 圣约翰岛的大人物(三)

密斯特简大概没料到自己会掏出枪来,没料到自己会开枪,更没料到有人中枪死亡,他搞不清楚两发子弹当中的哪一发夺走了一条生命,只是呆呆举着枪的姿势保持了很久。

这期间有人把贝丝小姐扶出小房间,少女面色苍白,但是表现已经相当的沉稳,她谢绝了搀扶,由一众警卫围着自己,独自走出了检疫站。出了这样的袭击事件,所谓的“健康检查”是无法再进行下去了,医生和马来亚守卫们进来整理了房间,把新客们带回院子等候“发落”。

老赔上前拍着甘小栗的背,一脸的劫后余生:“我说小栗子,你这也算是大难不死。”

甘小栗不做声,一滴汗从额角滑到下巴,他又瞟一眼地上的尸体,满脸泪痕的青年给他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好似头一天还说过话的朋友,今天却想不起关于这位朋友的一切。

他们从小房间里走出来,有人被击毙的消息很快在在场的新客中传开,这帮人本来就被枪声吓住,听说死了人,更加的害怕。见洋人们护着贝丝小姐匆匆从小房间离开、退出了院子,他们也想跟着离开这个是非地,可是自己仍然处于失去自由的境地,进退都由别人摆布,于是一帮身不由己的人在检疫站的院子里忐忑地站着,如同犯了错等待师长惩罚的孩童一般。

过了一会儿密斯特简折返回来,他本来已经追出去查看贝丝小姐的情况,这会儿又回到新客面前,大概他是岛上唯一一个能同时说好英文和中文的人,不得不回来充当洋人的翻译。密斯特简和一个穿着制服、背着枪的警卫并肩而立,甘小栗从身材上判断这个警卫就是刚才跟密斯特简一同开枪射击的人。

从肢体动作上判断,警卫非常生气,他似乎并不把密斯特简当一回事,对他态度很不友善地大吼了一通。密斯特简望着院子里的人,不情不愿地说:“刚刚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贝丝小姐被人攻击了。你们也听到了枪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得不击毙了这名危险分子。好在贝丝小姐没事,但是之后恐怕要对这件事做一番调查,总不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那洋人见他说话态度暧昧,便用沙包大小的拳头比划了几下,隔着脸上的口罩都能看出一张血盆大口,一副要密斯特简和这帮新客们统统扒皮吃肉的样子。

密斯特简被逼得没有办法,皱着眉头瓮声瓮气地翻译:“我身边这位……绅士的意思是,你们这帮……呃,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词,总之,他想让你们付出代价。”

“艹。”人群中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

“你在说什么?”密斯特简好奇地问到。

“我听懂了一个词——他说的是’艹’。”甘小栗鬼使神差地答到。

老赔赶紧捂住甘小栗的嘴,免得他再说出别的什么来。

洋人也忙拉住密斯特简问:“(那家伙说了什么?)”

“(他说他有事要报告)”密斯特简替他敷衍过去之后,转过头来又看了看他,见那张尚未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的白净的脸上,修眉俊眼生得几分清秀,不止不像其他新客那样粗俗落魄令人生厌,反倒还因为他好看的五官和少年式的气质让人心生一点怜爱。

于是密斯特简对甘小栗幽幽地说:“你总该不是还想着——替刚刚死去那个家伙出头吧?哎,大家无非是想来南洋讨个生活,你还是安分点,老实在这里平安无事的过上十天,等离了这岛,天高海阔的随你去浪,何必在这里赌气拼命,不划算。”

“……叛徒……”甘小栗偏不安分,掰开老赔捂住自己的手,不知哪儿来的胆子催着他继续说:“我看到你刚才杀人了,我看到了,刚才我就站在旁边。”

“哎呀我的妈呀,快给长官跪下!”老赔急得一边下跪一边快要哭出来。

甘小栗站着没动,他以为大家听了他的话至少会站在他这边,可除了跪在地上的老赔之外,这群孩童般的新客潮水一样缓慢退开,离他越站越远,渐渐的把他孤立在队伍之外。

“(这是犯人的同伙吗?)”洋人心生疑窦。

“(不,他说他是人证,向他们说明贝丝小姐如何命悬一线。)”密斯特简直勾勾盯着被孤立的甘小栗,靠近他放低声音用认真且困惑的态度问:“你真的看到了吗?杀人的真的是我吗?”

“就是你!”甘小栗回瞪过去。

尽管被口罩遮住了半张脸,密斯特简的脸色依然显得十分难看,他额头开始冒汗,举起一只手想揪住甘小栗再仔仔细细问一遍,可手不怎么有力的样子,抬起一半又软绵绵地放下了。

“(请让他们回到观察室吧。)”最后密斯特简说。

闻言,几名挂着橡胶棍的守卫出列,用简单的中文口令命令大家回到观察室。人群有默契地和甘小栗保持着距离,甘小栗看到了混在人群中的祥仔,正巧祥仔也在看他,又深又弯的双眼皮沉重地压着祥仔的眼睛,眼神复杂。甘小栗知道他总算逃过了这一次检查,可能还将在观察室继续呆下去,但是彼此大概再也不像之前那样走得那样近了。

这一夜甘小栗连个铺位也没捞着,他原本睡觉的地方被人霸占,通铺上大家本来就乐得睡更宽敞一点。他明白是因为自己在密斯特简和英国佬面前说的太多,大家害怕受到牵连。睡觉前,他随便找了个墙角,老赔偷偷给他递来一个草编枕头,枕头给人睡得乌黑油亮,散发着臭味,甘小栗接过来二话没说塞到脑袋下,蚊虫叮咬,他又有一点想哭,不是因为委屈就是因为孤独。

转眼到白天,这场孤立活动还在继续,往好的方向看,大家的行为并没有升级,更加证明了这些新客们不是没有同胞之情,只是怕惹事。吃饭的时候,甘小栗最后一个走向粥桶,里面还剩下一根菜叶。

祥仔吃饱了躺在铺位上,跟旁边赌钱的人有一茬没一茬的聊天,即使看到他也假装没有看到。这会儿老赔忙着赌钱押大小,没工夫同情他。甘小栗什么也没得吃,心里计算着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还不到放风的时间,观察室的门开了,进来一个马来亚守卫,目光在房间里一阵打量,发现了落单的甘小栗,勾勾手:“你!过来!”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人们不约而同把视线集中到甘小栗身上。

甘小栗起先没意识到守卫是在喊自己,等到发现自己成了大家眼里的中心人物之后,反而产生了一种听天由命式的勇气,最多不过一死,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在守卫的监视下穿过院子,再穿过一条走廊,他来到检疫站平时禁止新客进入的办公楼,在二楼一间满是藤编家具的办公室里,又一次见到了密斯特简。

办公室挂着厚厚的窗帘,头顶一盏白色吊灯照得室内的各式盆栽“谍影重重”,密斯特简这次没有戴口罩,穿着一件丝质的休闲衬衫坐在一把藤椅上,手中拿着一份报纸,手边放着一杯咖啡。

“你来了。”密斯特简懒洋洋地说。

甘小栗在来的路上想过一万种结局,见到他,松了一口气。尽管他打心底厌恶密斯特简之前的叛徒行为,却不知为何并不害怕他。

守卫跟密斯特简毕恭毕敬打了声招呼,走出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敞开着,穿堂风吹进来,向外鼓起窗帘,密斯特简低头漫不经心看了一会儿报纸,摆够谱才重新对甘小栗说:“噢,你就在那边的板凳上坐下吧。”他指的是离自己尽可能远的靠墙处,那里放了一张条凳。

“不用了,我站着吧。”甘小栗回答。

“请你来是想问你一件事,”密斯特简见甘小栗不肯坐下,于是自己也站起身来,他比甘小栗足足高了出多半个头,在中国人当中算得上高个子了,一头微微卷曲的黑发向后梳成时兴的油头,有几根“漏网之鱼”垂下来,轻抚过眉毛,他开口继续说到:“你真的看清楚了吗?那个人真的是我杀的吗?”

甘小栗不假思索:“看清楚了,就是你。”

话音刚落,密斯特简很夸张的把两手向两侧大幅伸展开,整个人摆成十字形:“怎么可能?我的枪法,我自己还不知道吗……我明明……明明来不及瞄准啊……”

说着他双手并拢抚过头顶,眼睛透过指缝相外望,又在室内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地说起甘小栗听不懂的马来语,时不时还混杂着英文。从他的神态上看,有时候像是在大声辩驳,有时候又像是在诚心忏悔,把甘小栗看的一头雾水,不知道面前这家伙是不是突发癔症,心智开了小差,简单来说——就是有点傻。

自己跟自己飙了一会儿戏,密斯特简回过神来,长腿一迈,两步跨到甘小栗面前,居高临下抓住对方的肩膀,脸狠狠的靠近过来问到:“你再说一遍,那个人真的是我杀的吗?”

呃……甘小栗胆怯了。实际上他压根儿没有看清狂徒袭击贝丝小姐的瞬间,那时的他排在后面满脑子还在想祥仔的事,想如果祥仔真的有病、岂不是也威胁到自己,想如果自己被祥仔传染上什么病、会被这些英国佬怎样处置,想如果自己换作祥仔的处境、是不是也会照常生活绝口不提自己有病。他还没有想出一个答案,就听见了骚动,枪声慌慌张张响了起来,吓得他双腿一软,抱着头,死死闭着眼睛蜷曲在地。

那时他死死闭着眼睛。

“麻烦你告诉我,我还不想成为一个杀人凶手。”密斯特简紧盯着他。

甘小栗看到一从苦恼的黑色火焰。

可他仍是没有说话。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可以用来报复的工具,面前的男人比他本人还要天真,他不想轻易地透露真相——况且到底杀人的子弹来自哪把枪,他也搞不清楚。

“……算了,我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密斯特简得不到答案,整个人松松垮垮地坐回藤椅上,捂着嘴,这间办公室现在只剩下沉默。

“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作者感言

猫十六斤

猫十六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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