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盘踞在朝中,势力庞大,寻常人家根本无力抗衡,哪怕是上位者,如平阳公主这般,站在权力顶端的人,也不得不顾虑。
她想要更改楚国选官的旧制,并不是完全是为了自己,袁氏的死,她一直记得。
而楚国的动荡,几次内战的损耗,彻底动摇了世家的地位,在绝对的力量前,一切原有的东西,都可以打破。
“由他们说去吧。”平阳公主挥了挥手,对于议论声,她早已习惯,而这只是对选官制度进行变革的第一步。
“喏。”
“公主,廷尉卿刘汴求见。”
得到传召后,刘汴从书吏手中接过竹简,随后脱去靴子踏入殿内。
“见过公主。”刘汴将一份名册呈上,“巴陵侯萧承越举兵造反,其萧氏一族与朋党的名册都在此,请公主过目。”
“谋反之罪,乃十恶之首,律法该怎么判,便怎么判。”平阳公主将竹简打开,粗略的看了一眼。
对于谋反,乃株连的死罪,凡族中男丁一律问斩,而女眷则入全部充入内廷为婢。
萧氏一族的名册,足足占了三卷竹书,其家族庞大的势力,几乎占据了半个朝堂,如今因为萧承越的造反,被连根拔起。
自此,世家的地位,在楚国朝堂有所下降,就在平阳公主准备放下时,却看到了巴陵侯萧世隆的子嗣中,一个十分显眼的名字。
“萧鸢鸢。”
曾与竟陵王李宣有婚约的巴陵侯嫡女,因父死,与其他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出嫁,而今又因为兄长的事受到牵连,从侯府嫡女,即将入奴籍沦为奴隶。
平阳公主之所以会记得萧鸢鸢,并不是她与竟陵王的婚约,而是在袁氏案上,她并没有选择偏袒与帮扶作为凶手的侄儿。
以她的聪慧,若要周旋,平阳公主在处理此案上,便又要棘手不少。
这些世家女子,也都不是平庸之辈,尤其是萧鸢鸢出身将门,以才著称楚京。
刘汴听到平阳公主喊出的名字,眼前一亮,“这位娘子,臣的记忆深刻,与其他妇人哭喊求饶不一样,廷尉拿人时,唯有她不卑不亢,以先祖之功震慑众人,以至于官吏不敢对其刑具加身。”
“萧家的门庭,要比薛氏还要更久远,她确实有这个魄力与自信。”平阳公主说道,“吾喜欢这样的女子。”
平阳公主遂拿起笔,将萧鸢鸢的名字从名册中划去。
“鉴心。”
宦官走上前,“公主。”
“带这个人来见吾。”平阳公主吩咐道。
“喏。”
※ ※ ※ ※ ※ ※ ※ ※
太康七年夏,巴陵侯萧承越谋反后,萧氏一族受到株连。
与当初的薛氏一样,光耀了数十年的巴陵侯府在一夕之间覆灭。
萧鸢鸢被带出了廷尉狱,并送进了宫中,但并没充入奴籍。
平阳公主在皇帝处理政务的大殿接见了她,刚开始时,萧鸢鸢很是吃惊。
如今楚国的实际掌权人,竟是一个女子,但她又不意外,因为那个女子,是平阳公主。
进入殿内,萧鸢鸢像往常一样对平阳公主行了礼,神色自若,没有哭喊,也没有求饶。
“萧家的下场,你不怨恨我吗?”平阳公主开口问道。
“萧家走到今天,不过都是咎由自取罢了。”萧鸢鸢回答的很平静。
“说起来,我今日能这般与你说话,也有你们萧家的功劳。”平阳公主走下殿阶,“女子要想掌权,只能在动荡,与混乱的秩序中。”
“当世人将求生放在第一位时,便没有多的心思来想是谁主政。”平阳公主又道,“可若一但安稳下来,他们就会开始追溯,不满足于只是生存。”
“自私的人,从来都是如此,将从别人身上已得到的利益占为己有后,便再也不愿拿出来,并将他们制定成规则,腐朽世人,但不是人人都这样愚昧与无知。”
“你否觉得不公,又是否想过抗争,身为世家之女,你应该也有许多无奈与苦闷吧。”
萧鸢鸢沉思了片刻,“如果没有这些混乱,我一定也和她们一样,被永远的困在那道矮墙之内。”
“我看着墙外的一切,我能看到。”萧鸢鸢又道,“但却无法触及,这是我的悲哀,我们的悲哀。”
平阳公主从萧鸢鸢的话语中,得到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我果然没有猜错。”
萧鸢鸢看着平阳公主,“公主果然不同于常人,所思所想,超然物外。”
“你能听懂我的话,便说明,你与我是同一种人。”平阳公主道。
萧鸢鸢看着走到身前的平阳公主,“三年前的那桩案子,我很抱歉。”
“我作为他的姑母,却没能约束他的恶行。”
袁氏案并不只有平阳公主记得,作为凶手的姑母,萧鸢鸢也十分自责与不安。
“该道歉的,不是你。”平阳公主道,“你与那主谋虽为姑侄,可年岁上并不相差,而恶鬼,是无法被约束的,我们每个人都没有办法选择自己出身,也无法掌控周围,你又何必自责呢。”
“公主今日召我入宫…”萧鸢鸢满脸疑惑的看着平阳公主。
“我很欣赏你的才华,不愿你受家族所累,埋没此生,所以想将你留下来,留在我的身边。”平阳公主直言说道。
萧鸢鸢愣住了,“我是戴罪之身…”
“萧承越造反前,并不会与族人商议吧,权力在他手中,你们…只是斗争失败的牺牲品。”平阳公主道,“这是律法,我无法更改,但我可以为你破例。”
※ ※ ※ ※ ※ ※ ※ ※ -
太康七年七月秋,吏部对各地中正推举来的士子进行考核,共一百七十余人。
由吏部进行初定,从才能与家世定品,与以往一样,出身越高,所定的品级也越高。
为防止弄虚作假,最终的裁定便到了平阳公主的手里。
大中正裴长之将考卷送往勤政殿,和之前一样,皇帝并不在殿内。
裴长之将吏部的排名与考卷展开,“公主。”
不出意外,排名前十的,几乎都是眼熟的名字,出身高门,而且其中还有裴长之的门生。
“这个王珺,天材英博,又是琅琊王氏出身,下官一直记得公主的话,齐地的百姓,亦是楚民,选官要一视同仁。”裴长之将几份名次靠前的竹书推到平阳公主身前。
身为尚书令承裴长之,想扶持自己的势力,平阳公主当然清楚,她在仔细阅览了一遍后,发现了一份字迹更为工整的试卷。
“赵砚书。”平阳公主看着名字念了出来。
除了字迹,这篇文章的整体,也让平阳公主十分的舒适,然而名次却很靠后。
“尚书令。”平阳公主看向裴长之。
裴长之当然知道平阳公主的意思,“公主,这个赵砚书虽有才能,但是出身差了些,品资不足。”
“朝廷现在缺的是可不是家世好的人。”平阳公主道,随后她又将裴长之推荐的王珺排在了第二。
如此一来,裴长之便也没有了说辞,“都按公主的意思,下官没有异议。”
作者有话说:
魏晋南北朝的九品中正制选官法,中正是官名,可以理解为是选拔人才的官员,地方州郡都有大小中正,小中正辅佐大中正,大中正一般有中央官员有资历的大臣兼任,由于大中正几乎都是上品的世家门阀子弟,所以这个制度慢慢的变成了以家世为主要品资,于是就有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这种说法。
平阳目前还没有临朝称制哦。
公主要是成了女帝,身边会有特别多女官(哈哈哈哈)
第325章 赵砚书
选官结束之后,平阳公主在勤政殿代替皇帝接见了这批即将踏入仕途的士子。
这些由地方大小中正官通过察举推荐至中央为官的士子,其出身、家世、年岁,都相差极大。
新增的吏部考核,让他们的定品发生了改变,并不再像从前一样,只重家世,寒门子弟乃至普通百姓也挤进了上品,其中排在定品第一位的赵砚书,便是寒门出身,因自幼聪颖好学,得当地中正官赏识,以孝廉举入京中。
排在第一的赵砚书因为出身,而不被其他同僚所接纳,但又因他的成绩,也让一些人讨好与巴结。
因为朝廷每一轮的选官,排名靠前者,几乎是执政的上位者亲自钦定,相较于其他人而言,是最有机会进入中枢成为公卿的。
“赵兄看起来很是年轻,可是刚刚及冠?”世家出身的王珺,本有些看不起赵书砚,想要故意刁难,却在看到他的容貌后,改变了想法,并对他有了拉拢之意。
赵砚书客气的点了点头,与对其他同僚一样,即便知道王珺的家世不简单,又深受尚书令栽培,但也没有过多的言语,像其他人一样讨好。
“没有想到太康七年的榜首竟如此年轻俊秀。”
“我听闻陛下因为皇子造反之事,已卧榻许久,如今是陛下的嫡女平阳公主在监国。”王珺压低声音说道,“楚国立国至今,还不曾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牝鸡无晨,这可是祖宗之制。”
平阳公主掌权之后,引来了许多非议,尤其是在立刚出生的皇子李兴为储君后。
皇帝子嗣众多,即便成年的皇子丧生于兵乱中,但仍有年长者,而在病中的皇帝却立了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孩为太子,并让身为女子的平阳公主监国,这不禁让人多想,楚国的朝政是否已落到了平阳公主手中。
自汉高祖之妻吕氏乱政后,牝鸡司晨,一直为历朝历代帝王所忌讳。
王珺的话,引来了赵砚书的不满,他侧头看了一眼王珺,“楚国经纷乱已久,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而今终于得到安定,国家也恢复了正常的运转,我们当思考与看到的,不应该是这些吗,难道因为平阳公主是女子,所以就可以忽略与忘记现在得来不易的安定?”
王珺大惊,他诧异的看着赵砚书,忽然才明白,出身低微的赵砚书,为何能够排在他之前。
他再次端详着赵砚书,眉目清秀,比那妇人的容貌还要好看几分。
楚国男子,向来以阴柔为美,像赵砚书这般的并不少见,但他的容貌,放眼楚京,也难有人能够媲美。
而赵砚书又在官吏选拔中脱颖而出,这让王珺有了更深的猜测。
或许赵砚书的背后是平阳公主,他是平阳的人,如此一来,王珺便不敢再生旁的心思。
“赵兄何必生气。”王珺连忙道,他并不是害怕赵砚书会生气,而是害怕赵砚书会将此事告知平阳公主,此前他并不觉得以赵砚书的出身,能够结识平阳公主这样身份尊贵的人。
而平阳公主没有执政前,便以手段凌厉为天下人所知,王珺就算是氏族出身,也不敢招惹当下的执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