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公主,为了一个外男,连身份体面都不要了。”皇帝扶着额头,“那些文官,又岂会罢休。”
“陛下,西南平定之后,齐国来贺,月底是齐皇寿诞,陛下不是还在忧虑该派何人出使,才能长我楚国威风,小人记得,左卫将军自从军以来,便无一败绩。”王桢从旁给皇帝提议道。
“陛下,万万不可,齐国狡诈,况且先前齐使入楚,曾结下梁子,难保左卫将军前往齐国,不会遭人暗算,若因此折损我朝一员大将,岂不是得不偿失。”韩修与曹寅一样,都十分看中萧怀玉这样的人才。
“齐国自诩礼仪之邦,我朝大将若是在齐国出了意外,天下人会如何看待齐国呢?”王桢说道,“就像齐使入楚,遇到刺杀,这并不是楚国朝廷之意。”
皇帝思考着王桢的话,随后看了一眼贾舟。
“陛下。”贾舟低着头,“小人以为,让左卫将军出使可行,将军之威名,九州皆知,齐国必然以礼相待,将军出使齐国,最少需要半月,也可借此避一避这场风波。”
贾舟的话,让皇帝动摇了心思,将萧怀玉暂先调离楚京,避开这阵风头。
“可是平阳公主那里…”韩修又道,“公主怕是不愿意放人。”
“萧怀玉是朝廷命官,休沐结束之后,该要回到任上了,她还敢囚禁朝官不成?”皇帝冷着脸道。
“两场婚事,都因她而未成,宗室的脸,都被她丢尽了。”皇帝头疼道,
※ ※ ※ ※ ※ ※ ※ ※ ---
——章华宫——
平阳公主离去之后,又重新端来了一碗汤药,萧怀玉有气无力的趴在榻上,即使身心疲惫,也不敢闭上眼睛入睡。
汤药有些滚烫,平阳公主放在床头晾了片刻,萧怀玉的烫伤在后背,因而只能趴着,无法盖重物。
进入盛秋,天气凉快了不少,平阳公主特意命人点燃了炭盆,又挪至榻前。
待汤药凉了些许后,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没睡。”
萧怀玉撑着身体缓缓爬起,平阳公主遂搭手将她扶了起来。
她将汤药端起,亲自尝了一口,觉得温度尚可,便舀了一勺喂给萧怀玉。
勺子到嘴边,萧怀玉是犹豫的,但只有片刻。
刚刚的抗拒,已经引起了平阳公主的不满,再僵持下去,恐怕她能做出更疯狂的事。
然而只是这片刻的犹豫,平阳公主的眉头便已经挑起,萧怀玉见状,当即张开了嘴。
汤药的苦涩,却不及她心中的,从听到章华宫起火的那一刻,她的动身是毫不犹豫的,但却没有想到,最后会演变成如此。
她见过平阳公主的疯狂,为了权力的疯狂,却从未见过她会因为谁而变得如此。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以为的足够了解,放到如今,似乎并不够。
萧怀玉的顺从,也让平阳公主缓和了态度与语气,“过了中秋,我会放你离开章华宫。”
萧怀玉没有说话,只是一勺又一勺的喝着平阳公主喂来的药。
很快,满满一碗汤药便见了底,平阳公主放下碗,又问了一句,“饿了吗?”
萧怀玉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差,整个人看着都十分虚弱,“那你好好休息吧。”平阳公主缓缓起身,“夜里冷,门口留了两个宫人,有事就招呼她们。”
萧怀玉抬起头,她看着平阳公主,欲言又止。
“有话要说?”平阳公主回头看着她。
萧怀玉连忙摇了摇头,平阳公主便未再追问,“我就睡在旁边。”
随着房门开合的声音,屋内彻底安静了下来,萧怀玉坐在榻上,肩膀依靠着床头。
平阳公主将萧怀玉强留于章华宫,今夜过后,楚京城中必定流言四起。
无论是对于宗室,还是朝廷而言,这都是一桩关于皇家的丑闻,对于注重礼教的文官而言,这更是不可忍受的。
因而第二天早上,便有御史上疏弹劾,楚国自皇帝开始,便重文轻武,文武官更是对立。
最近几年战争频繁,武将的地位有所提升,得到的赏赐,升迁的人数,也超过了文官,朝廷的岁计有一大半是用在了军中。
“身为朝廷命官,奉旨成婚,却在亲迎之时,抛弃新婚妻子,并在…其他女子的居所当中夜宿,实非君子所为,如此之人,岂能执掌重兵,宿卫京师。”
有文官弹劾,便有武将出头袒护,“左卫将军是为救章华宫的大火,与困在火海中的平阳公主,因为救火受了伤,所以才留在了章华宫医治。”
“章华宫因何起火?”官员问道。
“是有宫人打翻了烛台,正值盛秋,天干气燥。”知情者回道。
“那这个火,可起得真是凑巧,偏偏赶上了时候。”
文官们讽刺道,“据我所知,章华宫在楚京城西,相距左卫将军亲迎之地有近十里之遥,章华宫的火,自有禁军去救,何以要舍近求远?”
“婚丧乃人之大事,不管什么原因,左卫将军抗旨,抛弃结发妻,已是事实,而平阳公主,身为皇室,陛下之女,仰仗天家之威,扣留朝廷命中,这更是于理不合。”
“此前,平阳公主就曾抗拒过陛下的指婚,如今与一个已有婚约的外臣又纠缠不清,陛下可曾听到百姓们的议论。”
“天子之女,好夺人夫…”
“够了!”皇帝拉不下脸,于是怒呵道。
“左卫营乃中央禁军,左卫将军是左卫之长,京中有宫室走水,左卫禁军将领前去救火,这是尽忠职守,怎么到了诸位御史口中,就成了过错?”一直隐忍没有说话的彭城王李康站了出来。
自西南回来之后,皇帝不但嘉奖了李康,还许其入朝议政。
彭城王如此的影响力,在朝中,只怕是堪比三公,当下楚国并没有立储,而刚刚立下平定之功的彭城王,无疑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百官们自然不敢得罪,“西南之患,困扰我大楚近数十年之久,诸位御史,不论平定之功,而揪着此事不放,又是何居心?”
李康出面替萧怀玉说话之后,朝中的指责声便戛然而止。
御座上的皇帝,看得十分清楚,朝官们的脸色与神态,这让他对李康也越来越忌惮。
“行了。”皇帝冷着脸道,“诸卿所言,也不过都是从城中流言获悉,不管如何,左卫将军撇下新妇,这是过错无疑,有功受赏,有过错,也当受罚。”
在皇帝的示意下,王桢宣读了旨意,“左卫将军萧怀玉,德行有亏…罚奉半年,特命为副使,护送彭城王出使齐国,戴罪立功。”
“使臣?”
“此次齐皇寿诞,陛下要以彭城王为使吗?”
在身份贵贱之上,群臣选择性的只关注到了天子安排彭城王为使的。
群臣们的质疑,让皇帝很是不悦,三国并立,互为敌对,让皇子出使,本就存在着风险,更何况还是彭城王李康这样,受群臣支持的,名正言顺的皇长子,“有何不可?”
皇帝的神色骤变,说话的臣子被吓得不敢继续再言论。
“臣是陛下的臣子,楚国的子民,理应为国出使。”李康站出来圆场道。
皇帝已然不高兴了,“那就这样吧,早些准备,中秋过后,便要提上行程。”
“喏。”
※ ※ ※ ※ ※ ----
——章华宫——
朝中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章华宫,皇帝想让彭城王作为使者赴宴齐国皇帝的寿诞,并让萧怀玉为副使护送。
平阳公主听后自然是不开心的,一来是她现在知道了彭城王的身份,但正因为知道了,所以她与萧怀玉之间的那种情分,成为了她的介怀。
并且东齐还有一个人与萧怀玉有旧,上一世的种种,回响在平阳公主脑海中。
“公主,早膳好了。”琦玉提醒道。
平阳公主按了按额头,随后起身去往了萧怀玉的房间。
随着宫人们的进出,桌上很快就摆了满一桌菜肴。
经过一夜休息,萧怀玉的气色好了不少,她看着桌上的菜,忽然坐着不动了。
“怎么了?”平阳公主见她木讷,于是问道,“不合适吗?”
“公主怎么知道…”萧怀玉皱了皱眉。
“你是不是觉得,我从不关注于你,所以也不知道你的喜好,包括你爱吃什么。”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反问道。
第264章 中秋
萧怀玉突然梗塞住,上一世,即便是成婚后,二人这样相处的次数也并不多,作为掌兵的边将,她总是在京城与边关之间来去匆匆,十余年之久,二人聚少离多,大多时候,都靠书信联系。
除要事之外,平阳公主从不曾以家事传唤萧怀玉,唯独那一次,她以妻子的身份,让她从边关,抛下战事,火急火燎的赶回了楚京。
而对于每一次平阳公主的主动传唤,萧怀玉无论何时,无论身处何地,都会放下一切前往。
死前所回忆的,是过往自己对平阳公主的付出,但她却很少回过头去看平阳公主为她所做的,因为对她而言,那份夹杂着利益的关怀实在难以全部接纳,她也明白自己只是一颗棋子。
她以遇见平阳公主为幸运,可也因爱上她而不幸,以至深爱的痛苦。
“公主这样,反而让我害怕。”萧怀玉低声道,“倘若真心大于利用,就不会有重新来的这一世。”
平阳公主的狠心,让这份从未有过的好,都变得让萧怀玉提心吊胆,她害怕极了,一杯温酒过后,又将是致命的毒药。
“那你想知道,在你死后,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平阳公主问道。
萧怀玉为之一愣,人死之后,尘归于土,这世上的一切,她都再没了感知。
“兆麟是我的心腹,跟了我十几年,他只认金印,而我手中虽只有八万人,可那八万人,可抵楚京百万雄师,以公主雷霆的手段,想必一定是如愿以偿了。”萧怀玉回道。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的目的。”平阳公主道,“金印,是你故意留下的。”
“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萧怀玉道,“可唯独对于彭城王…”
从萧怀玉口中听到李康的名讳,平阳公主瞬间怒火中烧,“你到死,都对她念念不忘!”她再次捏住萧怀玉的下巴,眼里充满了愤怒。
“公主因为权力,与她相争,这本没有错,可她对我有知遇之恩,是她,把我送到了公主的身边,这些,站在公主的立场上,可以不在乎,可是我不能。”萧怀玉道,“我这一路走来坎坷,后来的风顺,是公主在背后鼎力相助,可若是没有彭城王,我早已死在安州的军营里了,又如何能与公主相遇。”
听到萧怀玉的回答,平阳公主逐渐松开了手,并背转过身,“你既然这般在意她,她也是你最先遇到的人,为什么,你当初不选择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