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听到李康造反这一则消息的萧怀玉,显得异常平静。
“李康起兵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那个时候你在征战,所以我没有告诉你…”
“我知道。”萧怀玉道,就连回答也是如此。
她将竹书送还到平阳公主手中,做了特殊处理的竹简,并没有二次开启的痕迹。
“公主比我更合适看。”萧怀玉道。
“…”平阳公主愣了片刻,但还是接过了,随后便被书简中李康所写的内容所惊。
吾弟怀玉,见字如晤,启信之时,为兄已随母去,不必感怀,余之使命已尽,汝业尚未功成,愿以己身,助成大道…
“楚国发生的事,我都知道。”平阳公主一边看,萧怀玉便在她身侧一边说,“我听从你的话等待燕国内乱,也是为了在等…她的安排。”
“皇帝的疑心,一定会除掉她,倘若我们不做筹备,你也会在他的铲除计划当中。”
“你让李隆去蜀中,她都知道。”萧怀玉看着平阳公主又道,“楚京在她的掌控中,若非她默许,李隆出不去的。”
听着萧怀玉的话与竹简中的文字,平阳公主的神情逐渐产生了变化。
“那么顾氏呢,顾氏是她安排到你身边的,她连你也算计在其中。”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问道。
“顾氏…”萧怀玉陷入了沉默,她抬起双眼,“是我在监视顾氏。”
平阳公主对视着萧怀玉后退了几步,竹书的末尾,还有一段文字,那是写给她的。
吾妹阿瑾,原谅兄长今日方才坦诚,生于天家,君父刻薄寡恩,早已无父子之情,有此选择,实非得已,吾妹所行之路,坎坷万分,然为大道,可见明光,愿以我儿郎之身,成就汝之万世功业。
吾妹如星辰,必将光耀千古,我亦得长眠安息,解脱于此。
“从我提出要灭齐开始,她就猜到了今天的结局,但还是全力助我。”萧怀玉道,“准确来说,是助你。”
“不管是醒来之前,还是现在。”萧怀玉又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与我说呢?”平阳公主睁着泛红的眸子问道。
“逢场作戏,是否可以以假乱真?”萧怀玉反问,“帝王执掌权力数十载,其察觉与敏锐,又岂能不识破,只有真的东西,才能没有破绽。”
“我从来就没有第二个选择。”萧怀玉又道,“只是公主啊…”
“你站在权力之上,对我失去了信任而已。”
整个楚国,一直在布局的,并不止有平阳公主,还有李康。
所有事件的提前,都非偶然,而是在平阳公主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一个人在推动。
自齐楚交战始,楚国所发生的一切,都在李康的掌控中,包括她前往蜀中遭到囚禁,彭城王的妃以燕国的名义向楚皇施压,也是她的意思。
看着手中的竹书,平阳公主将之前所发生的事全部回想了一遍,“皇帝对我百般纵容,并不是因为我是女子,而是因为李康。”
“她的耀眼,是天子的忌惮。”
“以她的出身与性格,她不会不懂隐忍与蛰伏。”
“她将自己走到了死局,造反,已是被逼无奈。”
“这一切都是为了成全我吗?”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眼里在渴求着什么。
“她想做的事,和公主,是一样的。”萧怀玉回道。
这句话说进了平阳公主的心中,她撑着桌案,思绪已拧作一团,心乱如麻。
李康隐藏的太好了,以至于她无从察觉,一步步逼近权力的中心,到头来却只是为了成全她人。
“只不过,公主要更为有魄力与勇气,她在公主的身上看到了希望,也许,我们真的可以构造出新的秩序。”
“臣希望公主可以明白,从始至终,臣的心,都没有变过。”萧怀玉解下腰间的佩剑,单膝跪下,“臣爱慕公主,视为一生所求,并非是公主的回应与怜惜。”
“我所做之一切,皆出自于心,绝非死亡可以改变,”她双手捧剑,献于平阳公主身前,“萧怀玉愿为吾王手中之剑。”
“成就一个全新的天下。”
第317章 内乱(一)
太康七年,暮春
南阳王李隆为平彭城王之乱,水淹夷陵,决堤的江水,淹没了夷陵以东的几个郡县,农田被冲毁,无数百姓因此丧命。
“李隆将夷陵西北的堤坝凿开,大江的水,如洪水猛兽般吞噬了整个夷陵县,并殃及了荆州各郡。”
“洪水所到之处,屋舍农田尽毁,今年的庄稼才刚刚长成。”官员将受灾的情况一五一十汇报,其中最严重的夷陵县,失踪人口多达一半。
李康看着地图上画圈的受灾范围,又听到因为夷陵决堤的而死亡的人数后,一口鲜血吐到了羊皮卷轴上。
“王。”群臣惊愕,纷纷上前将其扶住。
“南阳王不思民生,德不配位,绝不是帝王之才,陛下启用他,真乃国家不幸,社稷之祸。”李康最倚重的老臣,光禄大夫直言骂道。
“对于有才能的儿子处处提防,而对于这种不仁不义之徒而启用,天子,当真是昏聩了头。”
李康强撑着站了起来,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看着地图不断在思考。
自己的反抗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自己活命,而让这么多无辜的人一起陪葬。
这并不是李康想要的结果,此刻她的心中充满了愧疚与自责,他看着这些追随他的臣子。
自己的抵抗,只会激怒疑心的天子,朝廷的兵马一但破城,所有人都逃不掉,但他们明知道是死局,却依旧选择追随于他。
李康心中万分痛苦,“陛下引三路边军围攻,楚京孤立无援。”
“就算是死,我们也愿意追随大王。”群臣纷纷作揖表态。
这些臣子在国家危难之际并没有选择跟随皇帝西逃,而是与李康一同撑起了楚国,他们都是栋梁之才。
因为自己的反抗,已经死了太多无辜的人了,所以李康想要保全他们,不忍楚京城内的百姓再受战火之苦。
“夷陵之祸,罪责在我。”李康闭眼道。
“大王不必引罪于自己,王于国家危难之际,扶大厦之将倾,又全力助武安侯征齐,令楚国一统江南,王今日受困于此,这是朝廷的过失。”有臣子宽慰道。
李康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些安排,神色平静的出了宫城。
马匹还未踏出宫门,就被来人挡住了去路,在狭长的宫墙夹道中间。
一名女子拦在了路中间,李康骑在马背上,眼里充满了慌张与惊恐。
天色逐渐阴暗,似有风雨将至,“为什么?”他问道。
“这句话,是不是应该换我来问。”她回道。
“对不起。”再开口,他已是满眼泪水。
“兄长觉得,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吗?”她红着双眼反问。
一阵狂风卷落了宫墙深处已经衰败的海棠,暮春的晚景凄凉,连花都失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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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城王府——
琴曲,从王府内传出,波澜壮阔的曲调,在此时却显得格外悲伤。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李康回府之后,便遣散了府内所有人,不到半天,整座王府便已成空舍。
山无陵,江水为竭。
他将所有的事都提前安排妥当,整理好家中的一切,换上了一身白色的襦衫,吹灭灯盏,提上灯笼,推开房门走向了另外一个院落。
冬雷震震,夏雨雪。
而在另一间屋舍中,同样身着白衣的女子正端坐在镜台前梳妆。
粉黛遮不住的哀伤,却在门开之后展露了笑颜,“阿兄。”
她因他而悲,也因他而笑,“好看吗?”
夜晚的烛光,撑起了暗室,李康走到她的身后,光影徘徊,眼里印着惊艳与不再遮掩与隐藏的爱慕,“我的娘子,最是好看。”
她将一支笔拿起,李康心领神会的接过,并在她的身侧坐下。
“兄长还记得小时候吗?”她问道。
李康扶着袖子,抬起执笔的手,在她额前轻轻描眉,“记得。”
“宫中的傅母甚是严厉,我总也学不好这画眉。”她又道。
李康仔细端详了片刻,放下笔笑道:“你是学不好,还是故意而为?”
她转向铜镜,眼神变得悲哀,“比起被傅母责罚,我更怕失去兄长。”
李康看着她孤寂的身影,眼里充满了心疼,于是起身走到她的身后将她搂进了怀中。
心中的愧疚,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阿妤,我亏欠你太多。”而这份亏欠,她已经没有办法去偿还。
“你从来就没有亏欠过我什么。”她回道,“是我没有坚守好我们当初的约定。”
“我以为我能够以兄妹的名义,永远的陪着你。”
“可是直到你娶了燕国的公主,有了名义上的结发妻子。”
“我的心,便开始不受掌控。”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了。”
“我已经无法再克制。”
“我好像…没有办法走出来了。”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
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作为权臣之女,幼时教养于宫中,与一众皇子公主伴读,与彭城王李康相知,然而却注定没有办法走到一起。
天子猜忌权臣,提防皇嗣,更何况少年时的彭城王,便已崭露头角。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并不值得。”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今日为何会在这儿?”
“我只剩你了。”
听到这些话,李康紧紧将她搂住,他的泪水浸透了她的衣襟,“我…”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成全天下人,可是我也在其中。”
“所以,你能不能…也成全我?”
李康听后,再也无法忍受的放声哭了起来,这一路走来,万千险阻,他追寻心中的道,从未敢做过多的奢望。
一直看着前方,也从未想过要回头,直至走到生命的尽头,才发现自己一直被理解着。
陈氏起身,替李康擦了擦泪眼,眼神变得异常坚定,“走吧。”
李康直起腰身,向妻子伸出了手,陈氏将自己手轻轻搭于他的掌心。
他将妻子扶起,“好。”
彭城王府北院的屋宅冒起了浓烟,几乎为木构的房舍,火势一但蔓延开来,便不受控制。
烈焰之下,燃烧断裂的门窗失去支撑,不断倒塌。
两个白色的身影依偎于榻前,陈氏将一块碎玉拿出,于掌心中拼凑,“这块碎了的玉,终于可以拼凑完整了。”
李康将她的手掌包裹住,十指紧紧相扣,“我心匪石,不可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