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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夕成灰 四字说文 3329 2024-05-26 00:00:00

展抒怀道:“这是难得的一次机会。”

霍皖衣道:“我自然知道这次的机会很难得。”

展抒怀蹙眉反问:“那你还看什么书?喝什么茶?我难道费心费力帮你,陪你赌这一场,就是为了看你坐在这里品茗读书?”

霍皖衣问:“这有何不可?”

展抒怀叹息一声,道:“你就这么自信新帝必然接纳你的投诚?”

——倘使今日还是昨日之日,前朝盛时,霍皖衣身居高位,无数人对其俯首叩拜,那他投诚于谁,皆是如甘霖恩赐。

只今日之日已非昨日,霍皖衣亦不再是能把持朝政的霍仆射。

他如今是罪人、是阶下囚,亦是笼中雀。

展抒怀又道:“如若新帝并不认为你霍皖衣有什么大作用……你今日赌的东西,十倍百倍也还不给我。”

然而霍皖衣的神情还是没有变化的。

与其说是自信,霍皖衣轻笑:“我不算自信,但是已经走到这一步,再担忧也无用了。”

“为这一次机会,我在谢紫殷那里,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于一个将利益看得极重的人来说。

霍皖衣想,自己给出的代价委实巨大,大到时至今日,他就算无法成功取信于新帝,也还是没有更多的心神去紧张亦或担忧。

与四年前的谢紫殷打交道,至多是看到一个惊才绝艳的温文君子,岸芷汀兰,一眼即可看真心。

只可惜。

如今已非当初,四年后的谢紫殷,遥看出尘绝世,近观……一堆烂心肠。

想至此处,霍皖衣厌烦地合上书页。

他想到犯蠢的自己便心烦意乱。

似乎以任何方式下场输给谢紫殷都值得接受,唯独在感情这方面输一步、差一招,就让人觉得痛苦。

分明刺得那么深那么重了,连生死的界限都跨过,偏巧他们还要藕断丝连、纠缠不休。一眼望去,他就觉得亏欠了。

若不是自己对于亏欠二字从来冷淡,内里更是无情无义。

或许现在早就对谢紫殷言听计从,要星星就摘下星星,要月亮就摘去月亮……哪怕是要命,还会心怀愧疚地给这条命。

只是霍皖衣到底是霍皖衣。

天生的坏人,生性冷淡,从来都没什么良知,更不懂何谓愧疚、亏欠、偿还。

他适合欠债,但从不还债。

展抒怀被他骤然的动作惊了一瞬,将要开口时候,马车已顺着队伍行至禁卫军身前。

负责查验马车的禁卫军眉间沟壑深深,神情严肃冰冷,教人望一眼,便先就紧张。

这禁卫伸手拉开车帘,明光透映下,正与霍皖衣双眸相对。

禁卫依旧冷着面容:“出示你的请函、户籍文件。”

展抒怀发誓,这一刹那,纵然这位禁卫的神情依旧,可是声音,却已比他听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温柔。

霍皖衣无疑拥有一张好脸。

许多人都曾被他的脸骗过,而他却从不认为自己有一张多么好的脸。

一个人长时间观察别人,最后就会忘记自己。

霍皖衣明显成为了这样的人。

他最擅长看别人,看任何人,有些能一眼就看出,有些稍微看得长久——但他从不来看自己,以至于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一张脸又能让自己得到什么,他意识得还不算深。

对霍皖衣而言,这张脸唯二的作用,大抵就是让自己看着赏心悦目,让谢紫殷对此痴迷难抑。仅此而已。

偕陵山的篝火燃了一夜。

第二日晨,百官拜谒,恭迎新帝驾临,整座偕陵山人声鼎沸,呼传“万岁”的声音传了很远。

霍皖衣顶着个为偕陵山祭祀洒扫主殿的名头得以登山。

其中展抒怀运作得尽心竭力,不忘感慨走运。

霍皖衣的这张脸如此特殊,理应是人人都见识过,也认得的。

然而当初的霍皖衣如何高不可攀,只看他能在面圣时不跪即可见一斑。如斯人物,哪怕是招摇过市,也无人敢认真去窥探他的容颜。

更何况霍皖衣所做的事情大多见不得光。

他行于黑暗之中,周身皆与阴影为伍,能时常看到他,窥见他容貌的人,屈指可数。

也得益此事,霍皖衣方能这样堂而皇之地登山。

省去了展抒怀再为他寻个江湖人士来易容的时间。

新帝登临,偕陵山一时喧嚣无比,主殿里工匠侍从们往来如梭,脚不沾地,唯恐错漏一处引来帝王震怒。

霍皖衣倚柱而看,略有出神。

上一回来偕陵山时,是他与谢紫殷一起,他承的圣意,代天子巡视偕陵山。而谢紫殷是为了同他一起。

许多事情从前并不觉得如何重要惊奇。

因则人很少思考如若失去。

……灯花燃起的时候,新帝叶征等来了一个意料之中的人。

霍皖衣进了大殿,未与新帝相接视线,驾轻就熟地跪伏在地,先道一句:“拜见陛下。”

叶征华服宽袖,墨发高束,与霍皖衣隔了几有十几步的距离,却还是能轻易看到这个昔日之重臣,今日之罪人——究竟是何风采。

叶征沉声道:“霍皖衣,你竟也敢来见朕。”

新帝未曾叫起,霍皖衣便依旧跪着,他亦不抬头,字句清晰地应话:“臣自知有罪,罪无可赦,可臣也知陛下贤明,自然就敢来了。”

叶征不语,旋身登阶而上,坐于椅座:“……你狼狈之时,朕却未见,只知前朝的霍仆射被关入天牢,不日赐死即是。是谢相向朕求了恩典,要留你一条性命。你如今来见朕,可曾告知谢相?是否得到允准?”

新帝问得自然轻巧,好似仅仅只是想问这些问题。

然而霍皖衣想。

若是新帝当真只是想要问这种问题,那新帝绝不会坐到现在的这个位置上。

唯有狠心的人才能成大事。

与其说新帝是在问,不如说,新帝是在试探。

以未必要答案的问题来试探霍皖衣的答案,正正合衬霍皖衣的心思。

——毕竟霍皖衣这些年来,都是被先帝一次又一次试探而过的。

霍皖衣立时道:“哪怕谢相不知,如今也该知道了。”

“哦?”叶征淡淡一笑,“这从何说起?”

霍皖衣道:“臣光明正大而来,自不愿遮掩,臣既未遮掩,如今便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会知道。”

高坐在上的帝王不辨喜怒。

只闻得一声:“依你所言,岂不是人人皆知了?”

霍皖衣答:“人人皆知,好过人人不知,天下间的人唯有知道才懂得何谓不知道,若都不知道,那天下间便不再有知道。当秘密被所有人都知晓,它便成为了更深的秘密,而若秘密始终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那它已不算秘密。”

他终究抬起头来,与遥坐椅座的帝王对视,神情无水无波:“正如陛下……当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您有着勃勃野心,忍耐至今方谋得大业时,不正正藏住了您最重要的秘密?”

殿中一时死寂。

侍立在侧的宫人皆是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死死低垂着脑袋,惊惧着应该会有的帝王之怒。

——然而叶征却未发怒。

谓之新帝,重于新,也在于新,叶征站起身来,一步步迈下玉阶。

若他是先帝,霍皖衣即是冒犯,是死罪。

可叶征便是叶征。

新帝凝观眼前的前朝旧臣,淡淡道:“朕有什么秘密?”

霍皖衣眼底空空洞洞,出口的话语却满是深意:“陛下不曾忍耐。”

“哦?”叶征一字里也带着笑意。

霍皖衣道:“先帝驾崩得太是时候。”

叶征仍未发怒,反而唇角挂笑,忽道:“谢卿连这件事都告诉了你?”

霍皖衣一怔。

叶征道:“朕杀了先帝,即是秘密,亦不是秘密。正如你所说的——当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是朕杀了先帝,他们就会忘记,朕为什么要杀了先帝。”

这位年轻的,执掌着天下人性命的帝王,以一种堪称轻柔的声音向他发问:“霍皖衣,你知道朕为什么要杀了先帝吗?”

霍皖衣确实不知。

以他所见,新帝要杀先帝,唯有取而代之这一种缘由。

——然而叶征的缘由,并不如此。

他诚实回答:“臣不知。”

于是招来叶征的轻笑声。

“霍皖衣,七日后,替朕走一趟昶陵。”

作者有话说:

新帝:朕的十佳员工终于来上班了!(苍蝇搓手)

谢相:一上班就让我搞异地恋?

新帝:(装听不见)

 

 

第10章 观花

一轮月华如霜。

霍皖衣冒着夜色回往偕陵山道观的客房,推门而入时,脚步忽然顿住。

静默月光之下,人影纤纤颀长落照竹墙,灯花悄落,隔着明灭烛火,霍皖衣最先见到了谢紫殷。

倘若这是个合适的时机、地点,那如此相见,霍皖衣尚不至于停顿脚步。

但这时机地点皆不适合。

尤其是在此时此刻,屋中不仅是谢紫殷一人。

霍皖衣目光微转,看向坐在一侧正襟危坐,却亦十分如坐针毡的展抒怀。

对上他的视线,展抒怀不太自然地扯出了下嘴角。

霍皖衣没打算为展抒怀解围,但还是先开口道:“谢相怎么在这里?”

谢紫殷今日着身乌衣,墨发高束,与往日繁复华丽、黼黻文章的模样截然不同,反而显出几分出尘清冷的意味。

他这样发问,谢紫殷便挑起眼帘看他:“我不该在这里?”

霍皖衣笑着走进:“我与谢相是什么关系,还能有不该的时候么?”

他撩开衣摆坐在谢紫殷身边,正与展抒怀对坐。

展抒怀挤了挤眼睛。

谢紫殷瞥过一眼,神情兴致缺缺,道:“展抒怀,你还是太自在了。”

这句话语的分量不重不轻,就连语调也未有多少清晰明显的变化。

作者感言

四字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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