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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夕成灰 四字说文 3174 2024-05-26 00:00:00

梁尺涧不明所以:“……霍兄不是刺了自己一刀?”

“啊对对对。”

陶明逐抱臂微笑:“那一刀也不能要命,更何况现在心疾解开,霍皖衣别说肩上的刀伤,就算真让他去刀山火海闯一趟,再重的伤势也不会算什么。”

“……为何?”

谁知陶明逐只轻飘飘看他一眼,留下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二日晴,梁尺涧忽而得了急诏入宫。

这道旨意匆忙,梁尺涧连官服也未及换上,便急匆匆跟着内侍进宫,迈步走入殿中。

彼时天色新,冬意依旧。

叶征高坐在龙椅上,垂着眼帘,看来的眼神莫测难明。

梁尺涧将将躬身俯首。

一道奏折就从御案上飞驰而出,重重砸在他的脚边。

梁尺涧顿时悚然。

帝王不会无缘无故发怒。

而此刻,叶征显然动了真怒——是以帝王之怒,雷霆强势,摧人心胆。

叶征沉声道:“看。”

他立时从地上拾起奏折展开。

这一看,梁尺涧下意识后退半步,方迟钝地跪倒在地。

自新帝即位,无论百姓官员,皆不用行跪拜大礼。

此时也是梁尺涧难得的一次跪叩于人前。

他心中发冷,低声道:“……此事,臣全然不知,还望陛下明鉴。”

“你不知?”

叶征看他片晌,气势威沉,不退半分:“你与玉生过从甚密,岂能不知?”

梁尺涧颤了颤唇。

“臣的确不知。”

叶征道:“好,你说不知,朕也就当你不知。只是梁卿——”

“你之友人,太极观道士玉生,携十万私兵反叛,自立为帝。这桩事,你是否该给朕一个说法?”

天光大亮,梁尺涧跪在殿中,却觉心中无底冰凉。

梁尺涧被软禁在宫中的消息不胫而走。

得知此事时,霍皖衣才从床榻上走下,披着衣衫靠在桌旁饮茶。

解愁隔着门急切不已:“相爷、夫人,现在该怎么办啊!”

方才刘相大人也已递话过来,如今想来人也已经到了皇宫。

然则当时解愁实在不好打扰,只能候在不远处的廊下,略等了半个时辰,才急忙传话进来。

霍皖衣轻轻咳了一声。

他回头去看,笑道:“夫君以为该如何?”

谢紫殷还倒卧在床榻中,闻言,漫不经心地应他:“如今你才是丞相,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何须问我。”

霍皖衣道:“那我即刻动身进宫。”

谢紫殷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临行前,霍皖衣又折返回来,走到床前。

他不发一言,谢紫殷挑了下眉,问:“你想说什么?”

霍皖衣道:“……方才一直没有时间问,现在我想问一问谢公子,四年前的事情……我们一笔勾销了吗?”

谢紫殷深深看他片晌,微笑道:“那桩事绝不会一笔勾销,但至少,不要重蹈覆辙。”

他神色间隐有动容。

良久,霍皖衣道:“好。”

笔墨洇于纸上。

梁尺涧双唇颤抖,迟迟不能落下笔来。

他之一生,读诗书、知礼仪,懂何谓忠仁孝义,但从未有如此一刻,万册书卷讲过的人间至理,也无从教他写出一个字来。

他自知起因是玉生挟十万私兵自立为帝。

这般疯狂。

这般大逆不道!

倘若那人当真此时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绝不会心软半分,必要知晓个通透。

届时究竟怎样处置,他也不会皱半个眉头。

但今时今日,他写不出一个字。

他做不到骗玉生回盛京。

他怕。

即怕自己从此成为于江山社稷无用的罪人,也怕自己一封书信寄去,也成了谋害玉生的帮凶。

他迟疑两难,踌躇不安。

叶征就坐在桌前。

他们隔着这张桌子,目光错开。谁也不曾开口。

刘冠蕴按着他的手腕,沉声道:“……事有轻重缓急。”

他是明白的。

梁尺涧想。无论如何,都是玉生先自立为帝,引起朝廷动荡,也动摇了天下民心。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玉生的所作所为,都先将他置于危险的洪流之中。

可是他若是舍得……

这封信,又岂会写得如此艰难?

玉生无情无义,不仁决绝。

他却无法与之相同。

梁尺涧最终搁下毛笔,后退几步,跪倒叩拜在地。

他一跪不起,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臣领罪。”

叶征道:“你可决定了?你要将梁氏、刘氏的荣辱弃之不顾么?”

梁尺涧浑身一震。

“臣以为,这封信换谁都能写得。”

身后骤然响起熟悉声音,梁尺涧转头望去,就见霍皖衣一身赤红官服,披着白绒披风踏进殿中。

霍皖衣躬身施礼,淡淡道:“臣与玉生也曾有过交集,这封信,不如由臣来写。”

叶征道:“霍卿应知此事非同小可,一封信不成,却也不会再有第二封了。”

届时不是盛京举兵清扫叛贼,便是玉生这个自立为帝的“新帝”要逆乱朝纲。

霍皖衣道:“若无十足把握,臣岂会揽下此事?”

叶征默然片晌,挥了挥手。

自有内侍交来纸笔,任由霍皖衣写下诱玉生前来的书信。

然则霍皖衣提笔书就,不过只写了一句。

“梁尺涧快死了。”

随即停笔。

那信呈在叶征面前时,倒让这个年轻的帝王沉默不已。

“……这便可以?”叶征问。

霍皖衣道:“陛下大可放心,梁兄的命与这玉生道长息息相关,他但凡心有牵挂,必当进京。”

——他也所料不错。崾殽

七日后,盛京鹅毛大雪纷飞,池水凝雪结霜,假山上的草枝郁郁青葱,和着白雪,露出点点绿色的梢头。

这是玉生自立为帝后,第一次回到盛京。

看着漫天飞雪,看行人驻足,他端坐在轿撵上,还是那身道袍。

他不着龙袍,看起来便如同个落入尘世的谪仙。

而他心中只想——这将是贫道最后一次来到盛京。

因为他想要做的事情,已近在咫尺。想要达成的心愿,也触手可及。

——会后悔吗?

他在自立为帝之前有过那么短暂的,片刻的,不值一提的迟疑。

但这迟疑只证明了他良心未泯,他还有情爱痕迹。

正如他曾在牢中听霍皖衣说过的那一字一句。

他醒悟了然,想人间情爱便是如此。教人生,也令人死。

世人不尝一次情爱苦痛,又如何得道飞升?

他这般想着,指腹无意识地抚摸着座下绒毛。

轿撵得以直入皇宫。

此事若放在以前,决计不会发生。多的是人会因帝王的命令而直呼苍天无眼,撞御柱的、以命要挟的,不知凡几。

只如今他们被新帝的手段吓怕了,也被杀得怕了。

从前还有用的手段,如今未必有用,甚至于可能丢去身家性命。

叶征把控住了这曾岌岌可危,有无数官员虎视眈眈的朝堂。

玉生想:这确实是帝王。

一个身有真龙之气的帝王,任凭再多妖魔鬼怪,也无可动摇真龙之威。

是以叶征从前的颠沛流离、生死不知,也未曾毁去他周身龙气分毫。

叶忱的旧案终究会得见天日。

而此时此刻,玉生走下轿撵,面见这个陌生的帝王,心境竟忽而又有了些许松动。

如迷雾拨开,霞光透映。

玉生笑了笑,低首道:“见过陛下。”

叶征道:“你已自立为帝,何须在朕面前低头。”

玉生却也直白:“我自立为帝并非是真的要做皇帝。”

“哦?”叶征挑眉,“那你意欲何为?”

玉生但笑不语,少顷,他忽而道:“不知梁公子在何处。”

叶征有些奇怪:“你入盛京,难道真的是为了梁卿?”

玉生道:“也许是,也许不是。实则走至今日,真真假假又有何重要?陛下,你亦是心有执念之人,必然能懂我的心思。”

人生有执念,便为执念殚精竭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有些人怕得不到执念,又因之而毁于一旦,于是裹足不前、半途而废。

而他偏偏不会。

他非要得到执念不可。

于是玉生得以见到了他最想见的人。

被软禁在宫中的故人,一个他魂牵梦萦了无数遍,又非要为着执念放弃的人。

玉生撩衣而坐,落座在梁尺涧身前。

他未挎拂尘,指尖便流连在袖摆的莲纹上来回抚摸。

“梁公子,”他说话时的声音仍清冷淡漠,却渐渐显出温柔笑意,“我们也有许久未见了。”

梁尺涧冷眼看他。

他们相隔不远,却都看不清彼此的内心。

许久,梁尺涧淡淡道:“梁某担不起您这位新帝的问候。”

玉生不为所动,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调笑:“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与梁公子再如何也该是百日之后才这般生疏。”

“啊……似乎我与梁公子真的快过了百日了。”他又似后知后觉般轻笑,转而道,“那不如……我们再来一日?”

梁尺涧攥紧拳头,再也忍耐不住:“你无耻!”

玉生眨了眨眼:“贫道的确十分无耻。甚至无情无义,阴险卑鄙。梁公子若有心与贫道划清界限,那不妨代贫道向陛下说一桩请求。”

梁尺涧冷冷道:“什么请求?”

玉生拉长语调抱怨着“原来真想和贫道划清界限”,却仍面带笑意地随性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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