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枳道:“我们都在等你。”
展抒怀唯恐莫枳说出什么不当言辞,立刻道:“您可是小试头名,我们兄弟二人对您的文采十分倾慕,这正要请您去茶楼里坐坐,若是能得到您几句指点,想必我兄弟二人也能大有进境。”
广学府外还热热闹闹的,人群喧哗无比。
展抒怀一番话飞快说完,莫枳好似才认识他一般,惊讶道:“阿展啊,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能胡说八道。”
展抒怀偏过头:“莫公子,隔墙有耳,大街上更有啊!”
他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莫枳撇了撇嘴:“好吧,我兄弟二人……不是,我什么时候是你兄弟?我和我小弟两个,想要请霍头名指点指点我们。有句话说得好,学无止境嘛。”
茶楼上便又多出一人。
三人围坐,霍皖衣自斟自饮,熏香浅浅,却也还是氤氲得满室芬芳。
霍皖衣问:“你特意来见我,究竟有什么事?”
莫枳也不和他多绕圈子,直截了当道:“我就是来道谢的,顺便也告诉你,我明日就要启程离京,回到勤泠。”
霍皖衣并不意外:“事情解决了,自该如此。”
莫枳佯装受伤:“……那你就不挽留我几句?哪怕说句明日请我吃顿早饭也行。”
霍皖衣道:“我就算想请,也没有那么多钱财请得动莫公子。”
莫枳道:“虽然我在阮宣清那儿把他吃得连声喊穷,可那是因为他有钱。如果是你请我,看在你的脸……面上,我也不会那么过分。”
他如此直白,霍皖衣便也更直白地开口:“我不想请。”
莫枳瞪大眼睛:“我们好歹是朋友。”
霍皖衣道:“朋友也不想请。”
莫枳哽咽:“你好无情!”
霍皖衣道:“我毕竟也帮了莫公子许多,你不曾请我也就罢了,还要我来请你?到底是谁比谁更无情?”
莫枳眼前一亮,伸手指向面前的茶碗。
莫枳道:“我不是在请你喝茶?”
霍皖衣不语。
坐在一侧的展抒怀不忍直视,扶额道:“莫公子,您好歹也是勤泠首富的儿子。”
“那又怎么了,”莫枳理直气壮,“我爹的钱是我爹的,又不全是我的。我的钱那就更了不得了,我的钱必须得存着,不然我上哪儿逍遥自在,还怎么天天逛花楼。”
他话音落下时,门外恰巧传来茶楼掌柜的谄媚笑声:“哎唷!阮东家,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是啊,最近我们茶楼生意好了不少,这都是阮东家的功劳!”
隔着一块门板,那位阮东家的声音也是字句清晰地传了过来,好似刻意贴着房门在说话一般。
“若是掌柜没有真材实料,阮某给再多的帮助也是徒劳。”
屋中一片死寂。
霍皖衣唇角带笑,意味深长地瞥了眼面露震惊的莫枳。
而展抒怀低着头等了半天,周遭都是静悄悄的。
他心生疑惑,抬眼一看。
骤然大喊出声:“莫公子!我们这是在二楼……你千万别跳啊!”
作者有话说:
关于莫少口花花被正主逮到的这件事。
莫少:谢邀,我很英俊,因为太帅,匿了。
第57章 除名
临近大试,盛京城中细细密密下了场雨。
这雨势不急,凉丝丝的,落在霍皖衣白皙的手腕,飞溅出几滴雨珠。
进了广学府,不再有雨滴落下,领路的官兵神情肃穆,照旧将霍皖衣带去了昨日的那间考室——不同的是,霍皖衣昨日是在此处答题,今日,他要留在这里,等候考官们的召见。
这却是件很考验运气的事。
因为一个人的文采如何,见识高低,观其所作文章便可窥得一二。
然而文章才华,不过是沧海一粟。
寻常人能与为官者相对而谈,更能谈笑风生的,难之又难。
心性高低就需由此来看。
但有的人也许偏巧今日就不好运,作答时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满盘皆输。
这桩事如此考验运气——霍皖衣偏偏是运气不佳的人。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坐在考室里的座椅上,十指交叉着,做了个与谢紫殷的习惯完全相同的动作。
而他只等了半盏茶的时间。
随着前来传唤他的官兵走在廊间,霍皖衣摩挲着手指,心想前一位学子若非是文采斐然,就应是表现欠妥,否则断不会只用半盏茶的时间——快得霍皖衣都还未细细思考什么别的问题。
他这般想着,仰头看了廊外。
飞雨漫天,晶亮的雨丝从他眼前滑过,无声无息的坠落在地。
领路的人停下脚步。
霍皖衣浅浅吸了口气,他整理好衣衫,踏步走进。
这是个很普通的房间。
没有金子堆砌,没有华贵摆饰,只是摆放了几张椅子,考官们就端坐其上。
无数学子的将来就寄托于此处。
可它平平无奇。
霍皖衣的目光从上座的考官脸上扫过,他躬身施礼:“学生霍皖衣,见过诸位大人。”
说来他已有很久没有这样对官员施礼。
往常都是旁人谄媚恭维他,远远见到他,不是避开,就是急匆匆追来行礼。
他一直都是在帝王面前低头。
如今兜兜转转,又像个寻常人般低头施礼,倒让他有些新奇。
他的礼节自然挑不出错处。
左手边的考官沉声道:“起身,免礼。”
霍皖衣便直起身子,先仔细看了眼那位出声的考官。
大抵三十岁的年纪,面白无须,一双眼睛也正在细细打量他。对上霍皖衣的眼睛,这位考官也没有觉得冒犯,反而微微颔首。
“你叫霍皖衣?”
坐在最中间的考官低声发问,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霍皖衣看他一眼,恭敬道:“回大人,正是。”
这位考官无疑就是此次的主考官了。
他的年岁要比方才的考官大上许多,留着胡子,双眸有些暗沉。
和霍皖衣对视了片刻,主考官道:“你与一人同名同姓,不知你是否知晓,又如何看待此人?”
这个问题让另外几位考官都皱起眉头。
“张大人,这……怕是问得出格了罢?”
“是啊,张大人,换个问题吧!”
“此次是大试,我等不可马虎,更不可出错,张大人问此等问题,是否有些张扬了?”
“张大人,换一个吧……”
不赞同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位张大人却不为所动,双眸紧紧盯着霍皖衣,不愿错过他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而霍皖衣并不觉得如何。
他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位张大人,不曾见过,也没有打过什么交道。
但霍皖衣不会天真的以为张大人口中的问题,就是普通的问题。
张大人确实是在问,也不在乎自己是否出格,之所以问,有可能是不喜欢霍皖衣,所以连带着对他也没甚好感。也有可能是对他本身就不喜欢。
无论从哪一面来看,霍皖衣想,今日的考试,都不是那么容易能够过去。
他道:“回大人,学生知晓有人与学生同名同姓,但此人究竟如何,学生未曾接触过,故而不敢妄言。”
他答得诚恳,但给出这个答案,就如同没有回答。
张大人皱了眉头,还要再说,坐在右边的考官抢先道:“霍学子风姿仪度不凡,可曾想过将来为官,应当如何?”
霍皖衣道:“百姓所思,则我所思,陛下所忧,则我所忧。”
他又答得好听。至于是真是假,又有何重要呢。
然而没有人再问他问题。
因为主考官张大人直接道:“本官不同意取用此子!”
“张大人这是何意?”一位考官讶然不已,“才将将开始,张大人怎么就不同意了?”
“还请张大人三思。”
“张大人……上一位学子,您说太过迂腐守旧,不同意便也罢了。现在这位霍学子还未答多少问题,您就直言不用,是否该给个让我们信服的理由?”
“是啊,张大人——”
张大人一拍扶手,怒道:“本官说不许就是不许!”
那双眼睛重新落在霍皖衣的脸上,目光挑剔:“这个霍学子,长相太过艳丽,不适合在朝堂,只适合去别的地方。”
这句话说罢,屋中一片死寂。
张大人似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错话一般,又道:“为官之人,要的是真才实学,实事求是。纵然话语再天花乱坠,不能好好做事,就不该算是一个好官。”
“霍学子有没有真才实学本官不知,但霍学子的几句言语都敷衍、虚伪至极!且本官以为,霍学子以这样的长相做官,根本镇不住自己的下属,不仅如此,他与霍皖衣同名同姓,难保不会多生事端。”
张大人做了决定,如今说话,不过是看在几位考官的面子上,讲了理由。
因而他说完,又道:“所以本官不愿取用此子。”
手一伸,张大人拿了本册子,当着诸位考官的面,将霍皖衣的名字用朱笔划去。
“张大人……你这!”
“这也太过武断……”一位考官低声。
然则他们谁也没有多说。
最先出声的那位考官面露复杂,对霍皖衣道:“……这位学子,请离开罢。”
霍皖衣自始至终都没有多少话语。
哪怕是张大人也当着他的面,将他的名字划去,他的神情也没有半分动容。
他既不制止,也不为自己辩解。
过了片刻,霍皖衣道:“学生明白了,谢过诸位大人指点。”
语声落下,他依旧躬身施礼,缓缓离去。
雨已经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