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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甲 八条看雪 3522 2024-05-24 00:00:00

“你知道我为何要同未翔约在此地相见吗?”

他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身后响起,离得很近,近到她有些不敢喘气、不敢大声说话。

“不是、不是因为折剑门的李元元吗?”

“自然是有她的原因。不过归根结底,是因为这个地方。”

模模糊糊地,有什么深藏的记忆从脑海中翻涌出来。

她恍惚间看到一些破碎的片段,七八岁的男孩子,穿着有些不合身的衣衫,在一卷卷晦涩难懂的经卷中消磨着日夜......

“旁人修习佛法是在寺庙中,我修习佛法是在这里。”

对,她在梦里来过这。还在梦里见过他。

“我从小便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酒这类令人失控的东西他们从来不许我碰。但即便如此、我也是人,也有控制不住的时候......于是他们想起了这座塔。”

“所以你带我跑来这里,是怕自己喝了酒后会失控?”她的心轻轻悬起,不知是为他此刻吐露的心声、还是为她冥冥中参破的那点缘分,“那你现下觉得怎么样?会不会......”

“现下是不会,但接下来就不好说了。”

他的声音在阴暗潮湿的空气中戛然而止。

随后,一具修长的身躯压了过来,将她抵在粗糙的石壁间。

时空似乎在这一瞬间扭曲模糊了,她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境地,思绪还属于她自己,身体却进入了另一种频率。

他身上的气息是如此的清冷,温度却那样炙热。

这世上不该有如此矛盾的感觉。

又冷又热,又疏远又亲密,又抗拒又渴望。

她想起从前在北郅当差,曾经在夜巡的时候发现过孤山之中的一口热泉。腊月的北郅还飘着雪,她浸在那口温热的泉水中,呼吸着冰冷刺骨的空气,身体却被温热缠绵所包围。

她又想起这古塔外成片成片的曼陀罗花海,那些旋转盛开的花朵那样美丽、伸出的枝蔓那样柔软,却能逐尽其他草木、占据整片土地,若有生灵从中路过,便要用它最热烈的香气将对方留下,哪怕它能给的常常也只是虚幻一场。

如今,她便是生出了这样的感觉。

头顶的星空渐渐远去,她只能听到他的低语,只能看到他的眉尖,只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肖南回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这一天,她的世界只剩下了他。

第165章 梦谈

正在打坐的年轻和尚猛地睁开了眼。

不远处,起夜的白衣郎中正抠抠搜搜地数着小匣子里的银子,冷不丁一抬头吓了一跳,以为自己那点心思不慎暴露,一时语塞。

月黑风高,荒郊破庙,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许久,郝白率先败下阵来。

“身为同行者,我除了为你指路,还要肩负起监督你的职责。这银子是柏丞相给的,柏丞相又是听单常侍交代的,单常侍自然是听陛下吩咐的。说到底这也不是你的银子,是陛下的银子......”

一空不说话,只起身扑灭了还有余温的火堆,又将仅有的几件行李收拾起来。

郝白见状不由得一愣,随即凑上前去。

“还没到地方呢,你就急着要分家了?还是说你瞧上这破庙了、要在这建寺?我奉劝你,莫要把那套骗香火钱的把戏搬到这来,晚城的道士和尚最多了,仔细有人找你来算账......”

“不分家,准备上路。”

“上路?这三更半夜的你不睡觉了?”

一空少见地叹口气,推开挡在眼前的郝白。

“以后有的是时候睡觉,眼下却是没这个闲工夫了。”

郝白一脸费解,跟在那和尚身后转圈圈。

“城门还要至少两个时辰后才会开启,你便早早赶过去,也是进不了城的......”

“我们不去城中。”

“不去城里去哪里?”

一空终于停下动作、抬头瞥一眼对方,清澈的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郝施主难道不好奇,我若只是要去晚城,何必拉你来做向导?”

郝白一顿、随即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无法掩饰地难看起来。

“你算计我?!”

何止是算计,这简直就是吃干抹净!

从他被抓到庙里去炼药、到那鹿松平出现、再到他一路陪同护送那玉玺,怕不是步步都在这黑心和尚的算计之内。亏他还以为他们是一条船上的同路人,到头来他其实只是个挨宰的船客。

抱臂叉腰、他鼻间冷哼一声。

“你想去的地方,我未必知道在哪。更何况难道你想去哪、我便要带你去哪吗?”

一空不急不恼,面露微笑。

“我还没说要去哪,你紧张什么?”

郝白自知说不过对方,干脆破罐破摔、摊开了牌面。

“旁人不知、只有我知道的地方,除了步虚谷还有哪里?”

“听闻瞿家已有多年未曾进过步虚谷,我猜定是有些顾忌,但如今你族中长辈应该都在都城做客,想来你若是迫不得已做些什么,倒也不会遇到什么阻拦。”

郝白气极反笑。

“现下是没什么,可不代表以后也没什么!我今日帮了你,你拍拍屁股走人了,我日后可是要受族规惩戒、三年五载都无法再出门行医了。”

一空看向对方、诚恳道。

“小僧愿替郝施主出山五载、悬壶济世。五载若不够,十载也无妨。小僧还年轻,身体还朗健的很......”

郝白气得脸上青红交加、好不精彩。

“一空!你、你、你怎地如此不要脸?!”

郝白的怒吼在破庙空荡荡的房梁间缠绕回荡,许久,一空突然收敛了那番人畜无害的神色,轻轻跪地、重重拜下。

“小僧恳请瞿施主为天下人发慈悲、发善心,就助我这一回。此番恩情,小僧愿以余生相报、全凭差遣,刀山火海、修罗地狱、但往无悔。”

郝白彻底傻了眼,他到底没有料到对方会走这步感情棋,一时分不清这步棋中是当真有些什么,还是只是不要脸的另一种境界。

沉默了片刻,他咬牙切齿道。

“你要我带你去步虚谷,总要告诉我为什么吧?”

一空望着方被扑灭的火堆,神色安静。

“我方才发了个梦。”

“什么梦?”

“不好的梦。”

他利落将经书一卷卷摆进马车内,又拿出一早便放进去、却从未打开过的那只羊皮匣子。

郝白凑上前,语气已不如方才那般急躁,却还是难掩嫌弃。

“你不是自诩得道僧人,也信这些?我天天做梦,也没似你这般大惊小怪。”

“古来赤州大陆便有卜卦入梦一说,梦境对修道人来说往往就是某种预兆。”一空说到这里顿了顿,轻笑着又接了一句,“当然,郝施主做的梦同我说的梦并不是一回事罢了。”

郝白语塞,正要说些什么,目光却被那只打开的羊皮匣子吸引了去。

那老旧朴素的匣子里只装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用白色丝绢包裹着的经卷,一样是黑布包着的降魔杵。

“这是什么......”

郝白方一开口才注意到,一空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那是一种很少会在普通人脸上看到的神情,疏离中带着淡漠,像极了这破庙中那残缺了一半的神像。

“我佛慈悲,度化众生。若众生不度,便只能地狱相见了。”

****** ****** ******

肖南回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醒来。

那盏昏暗的油灯还未熄灭,却只有豆大的一点火苗还在闪烁。

细小的雨滴尘埃一样从那小窗中飘洒下来,在地面中央的天井小池中积起一层浅浅的水痕。

下雨了。

她居然睡着了,还睡得很是香甜。她似乎又做了一个梦,但梦的内容具体是什么,她在醒来的一刻便飞速消散了。

“醒了?”

她抬头望向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恍惚间有什么一闪而过。

“我方才......做了个梦。”

她说的方才,是昨夜情浓梦深之时。

她没好意思说,对方却明白了。

他的额头轻轻在抵在她的颈间,眼睫轻轻合上,声音中有浅浅的笑意。

“梦到什么了?”

肖南回冥思苦想起来,试图抓住最后一点记忆。

“我梦到你一个人坐在大殿上,批了一件白色的衣裳......”

白色衣裳?他除了那件月白的常服,很少会穿浅色呢。

然后呢?然后他好像还和她说了些什么,然而记忆像是流沙、越是想要抓紧就越是什么也抓不住。不过片刻瞬间,她便什么也回想不起来了。

她的脸上显出几分迷茫来,那是一种鲜活的、几乎不用怎么费心猜测,便能教人看透的情感。

许久不闻声响,男子睁开眼、就静静看着她,片刻后抬手轻轻取下她头上的簪子。

她的发髻早就散了,柔韧的发丝散乱在石板地上,他便用手指轻轻将它们挽起。

她回过神来,下意识想要自己接过却被对方轻轻按下。

“不要乱动,你簪发的手艺我是见识过的。”

肖南回讪讪收回手来,有些不自在地任对方摆弄,口中没话找话起来。

“你住在这里的时候,每天就只看经书吗?”

他专注于梳理她微湿的发尾,没留意她语境中的细节。

“还要看些别的,大都是宫中太傅安排的,分类庞杂、数量众多。但和经书相比实在也算不了什么。”

“为何是经书?只是因为你与佛法有缘、无皿大师曾收你为徒?”

她感觉到对方轻柔的手停顿了片刻。

“我本与佛法无缘,成佛成魔不过一念之间,经文与舍利子都是约束。至于无皿,他便是降妖除魔做得厌烦了,想换种法子度我罢了。我是死是活,他怕是都未曾放在心上过。”

无皿一介大师,四海佛道都尊崇有加的人物,怎么到了这人嘴里就成了不顾人死活的王八蛋?

眼前闪过沈家洞窟中的壁画,她突然觉得世人对神佛的理解或许并不准确,而所谓传说却未必只是虚妄。

“不悲不喜、不爱不恨,便不会成魔吗?可人生在世,谁又能保证心如止水,永无起涟漪之时呢?”

她吹着眼前的几缕碎发,那人很快察觉,将它们一一归顺起来。

“遇到你之前,你口中的不可能、就是我的一生。”

他轻轻将她的发尾挽起,指尖捏紧发簪稳稳插入发间,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

“初见时,只觉得你有那么一两分的趣味,再见之后又觉得你有三四分的愚蠢,再然后便又觉得你有七八分的可怜。我本无心,是你偏要闯进来造次。你身上有我放下十数载的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之苦。半生修为毁于你手。肖南回,你说你要如何才能补偿我?”

作者感言

八条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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