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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甲 八条看雪 3494 2024-05-24 00:00:00

偶尔有流矢飞过,她连躲避都懒得躲,全然当做撞大运,愣是挨到了戈壁滩附近。

自此路分两条,右边一条便是来时的路,行上个把时辰便能回到三目关;左边一条便是深入碧疆的路,她不知路的尽头有什么,也不知能否还能顺着那条路回来。

嘴中发干,冷汗却流得更厉害。

选择越来越难做,她的头脑越来越不清醒,希望日后想起来不要后悔。

当然,那要有日后才行。

肖南回侧了侧身,向着左边的路艰难挪去。

才走了三步,她就后悔了。

前面岩石后走出一人,摘下蒙面的汗巾,正是先前那驼队的首领克桑。

“女人,我们又见面了。”

肖南回勉强抬起手摆了摆:“幸会幸会。那个,孙大人还在后面,你现在赶去应当还来得及。”

克桑笑起来,声音好似一只老鸹:“我不找他,我找你。”

肖南回装作没听见,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她脑袋发木,只觉得眼前这人像座伏妖塔,怎么绕也绕不开。

一低头,克桑的的脚就踩在她已经快要烂了的衣摆上。

她猛地一挣,衣摆便碎成两截,这一回迎接她的,便是当头一棍子。

肖南回只来得及歪开一点脑袋,那棍子直直落在她肩上,锤得她几乎能听到自己锁骨碎裂的声音。

不动手的时候都不动手,一要来全一起来。她怎么这么倒霉?

肖南回悲愤吐出一口血:“你干嘛非跟我过不去?!”

“女人,我之前便说过,我记得你的脸。”克桑的目光转了转,落在平弦上,眼中渐渐流露出兴奋贪婪的目光,“这么好的东西,在你一个女人手里实在是糟蹋了。不如送了我。”

左右躲不过去这一遭,肖南回反倒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你倒是识货。可我却不打算将它送人。它在我手里一天,我便是用它当只手杖,也同你没什么关系。”

克桑没说话,他缓缓抬起一只脚,从那只脚的靴子里掏出一样东西,“吱吱嘎嘎”地拧在他手中那支长棍上。

那声音,真像拧在她骨头上一样。

她的两条腿一直在抖,脚踝上的伤口已经麻木。这倒也好,省了分心。不管怎样,她握枪的手不抖就好。

钢铁划过粗粝砂石的声音袭来,带着沉重的风声,像是一头愤怒的公牛向她冲来。

这是沉重兵器相斗才有的声音。

从前姚易总是用这个嘲笑她,说那是羊奔牛喘,比不得名剑出鞘时如鹤鸣一般的清响。她之前不觉得,和姚易顶嘴,说是对方不懂行。

现下她倒是有点回过味来了。

剑的杀气没那么重,不会像枪那样给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而且剑招多留余地,但枪一出手便往往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于人于己都没有退路了。这么算下来,枪确实不招人待见。

思绪只是一瞬的功夫,再回过神来那克桑手中铁枪已近面门。

失血令她心如鼓擂。虽然四周没有千军万马、兵将士卒,但却已同战场无异。

退无可退,只能以杀止杀。

分不清几个回合过去了,她的反应越来越慢,对方的动作在她眼里也越来越模糊,她有些懊恼,等反应过来时两腿已经跪倒在戈壁上。

“女人,你自己了结,不要白费力气了。”

肖南回恍若未闻,慢慢将两只手交替在衣服上蹭了蹭。

那上面沾了太多血,滑腻不堪,险些令她握不住手中的枪杆。

克桑静静看了一会,冷笑一声,他一手握枪,缓缓走向肖南回。

从一个活人手里抢来的兵器,远比从一个死人手里来的要有趣的多。

精致古朴的花纹中如今浸透了它主人的血,但依旧雪亮。

真是把好枪。

他的手漫不经心地伸向它,那一直跪坐在地上的女人却突然抬起眼来,手肘微动,一击刁钻的平扫挥出,直奔他的喉咙而去。

平弦锋利的侧刃划开了克桑下颌,留下一道血痕。

一击未中,肖南回飞快将平弦收回,平握于手中,尽量掩饰自己混乱的气息。

“我七岁开始习枪,学的第一招便是握枪。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便没人能将这枪从我手中抢走。”

可惜啊,要不是她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气力不继,这一招可以要了他的命也说不定。

克桑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恼羞成怒,她熟悉那种表情。

劲风裹挟着风沙迎面扑来,肖南回闭了闭眼。

世界在她眼中暗了那一瞬,却有一声清响点亮了她的耳朵。

音起清脆,声场浑厚,余韵悠长。

是琴音,变徵之声。

下一秒,那点余音不知为何转瞬间便化做破空之声,由远及近,狠狠停在她耳边。

肖南回睁开眼,睫上似有朱红滴落。

克桑的脸离她只有一掌的距离,但那从他两眉之间钻出的漆黑箭头却几乎抵在她的额头。

那已失去生机的躯体跪倒在地,沉重的身体腾起一阵尘土,只有手中□□还斜斜倚在地上。

四周似乎起风了。

风又带来那诡异的琴音。

这一回是宫之声。

声未落地,便见一小片如黑云一般的箭雨落下,转瞬间将克桑的尸身射成了筛子。

余劲未消的箭羽在她眼前颤抖着,像一只低头食腐的鸦。

肖南回越过那箭羽向背后极远处的悬崖之上看去,赤红色的山岩之间嵌着一块四四方方的黑色,细看却有鳞光点点,那是阳光照射在玄甲上的反射。

三层玄甲武士逐次排开,第一层持连发劲弩,第二层持铁镞王弓,第三层持一人多高的落日长弓,唯一的相同之处是,他们手中的箭羽都是漆黑如墨。

万箭齐发,如群鸦过境。故称,黑羽营。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孙家的护卫在喊“天成的人来了”,她一路走来却几乎一个天成士兵都没看见,只看到一地尸体和箭羽。

黑羽营,这支天成最精锐的部队,为何会出现在三目关?

肖南回的脑子好似一团浆糊,里面无数念头翻涌,她却抓不住任何一个头绪。

不远处倾倒的墙后,一个灰扑扑的身影跌跌撞撞从斜里跑出来,却是伍小六。

肖南回来不及细想,嘶吼一声。

“别动!”

伍小六圆滚滚的身体一个急刹车,就那么定在离克桑尸体几步远的地方。

他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有种细微声响在空气中僵持着。

那是成千上万条弓弦拧紧的声音,像是一只张开了嘴的巨兽,不知何时便会猛地合上尖锐的齿牙。

过了不知多久,绵长的琴音再次响起,低沉轻柔,像一片羽毛缓缓落下。

那紧绷的弓弦声这才松弛下来,方阵由攻转守,甲衣摩擦声在山谷间回荡,整齐得听不出任何杂音。

她这才看向伍小六,气不打一处来:“你跟着我做什么?找死是不是?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不是说想去潘家的寨子看看吗?”

“......我有腿有脚。”

“你腿脚不方便。”

“我不方便和你有什么关系?”

肖南回的声音又冷又硬,成心要将这对话掐死在原地。

下一秒伍小六却不管不顾地朝她走了过来,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扛到了肩上。

“你走不了,我背你去。”

肖南回愣住,随即在这胖子身上挣扎了几下,但因为腿上血流如注,身上也有些僵硬,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条砧板上、被拍了脑袋的鱼。

她心里压根还没完全消气,可眼下也不是消气的时候,她现在这副鬼样子,有没有下一口气都难说。

伍小六肥厚的身体转了个圈,向着西边路的方向一步步艰难走去。

肖南回的脑袋正对着身后那面崖壁,她在颠簸中勉强抬头看去,却意外看到那片不详的乌色左右分开,隐约露出一点亮色。

那是个未穿护甲、衣随风动的人。

他就站在风中,身形瘦削却挺拔,高高立在那石壁之上,同那三目关巨大的神像一般,俯瞰着脚下挣扎在黄沙中的生灵。

虽然那人的面目一团模糊,但那份气韵便是千里之外也未削弱分毫。

熟悉的冷漠与高傲,一如那日他坐在凭霄塔之上,旁观祭坛上的杀戮一样。

如果这天地间真的有神明的存在,一定便是如此这般地俯瞰众生的罢。

他......究竟是谁?

肖南回哆嗦着嘴唇看了一会,突然觉得那颠簸已经停下来好久,猛地一巴掌拍在伍小六后脑勺上。

“看什么看,走了。”

伍小六忿忿回头看了背上的女人一眼,难掩不满,刚才她明明也看得入神嘛。

伍小六艰难迈动脚步,肖南回趴在他背上昏昏沉沉地想着事情。

哼,不管这姓钟离的究竟是谁,他胆子倒是真肥,不仅敢偷丞相府的牌子,这回竟然都偷到黑羽军头上去了!这还了得!

他怕不止是个门客而已吧,一定是哪家的败家公子,黑羽军这么大的事,等她回了赤州一定能有所耳闻,到时候要不要拉他一把呢?

毕竟算上霍州的事,这阴魂不散的家伙已经救了她两回了呢。

肖南回的思绪又沉浮了一阵便彻底沉入深海之中,她放心地将命交到了伍小六手中,就像之前从未发生过那些不愉快一样。

****** ****** ******

七弦古琴狭长劲瘦,色沉如赭,其间断纹细如牛毛,恰如春风细雨。

这样一把千金难求的琴,如今就这样被人置在那粗粝的砂石地上,也不见那抚琴人的踪影。

目送着那叠在一起的两个身影慢慢走远,男人挺直的背影仍是一动未动。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单膝下跪,刀鞘触地,行了个刀客最恭敬的礼节。

崖边的男人微微侧了侧脸,露出半张淡漠的弧度。

“可有追到那燕紫下落?”

“未能,请主子恕罪。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属下轻敌了。”

男子没说话,目光依旧落在远处。

丁未翔没敢起身,眼底弥漫着散不去的担忧。他们本不该来这里的。

“主子,此处虽已肃清孙氏余孽,但三目关一带仍有凶险,白氏若闻风声,必定前来探查,此地不宜久留。”

不远处那背影依旧未动,像是没听见方才的言语一般。

“主子?”

男子终于收回目光,语气轻的听不出任何色彩。

“罢了,日后总还会再见的。”

那人转身离开断崖边上,丁未翔终于得以看清方才那人视线方向内,却只见得一点灰色背影,转瞬也已消失在尘土之间。

“主子说的是......?”

作者感言

八条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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