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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甲 八条看雪 3529 2024-05-24 00:00:00

朱庭茂好脾气地苦笑一声,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一揖到底道:“臣只是觉得,左将军失了音讯半月有余,偏偏在这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传来这等消息,又不见其人......”

到底是战场上尔虞我诈过的老将,朱庭茂话还没说完,颜广便已明白对方话中深意。

“我瞧朱大人言下之意倒是有理。且不说垡莽岭一战本就并非十战十胜之役,光要营皇亲贵胄甚多,只怕手脚不利落脸皮却金贵得紧,若是左将军自己带兵不利,羞愤于此故作细作之说,也未尝不可知。何况那碧疆如何凶险,便是侥幸捡的一条性命,却又为何不肯亲自现身,反而如此这般装神弄鬼、霍乱军心?”

颜广原是西部守军雁翅营出身,雁翅营乃是分布最广的布兵营,驻守之地大都十分艰苦,营中多是出身底层、真刀实枪一步步爬上来的老将,同与皇家沾亲带故的光要营,向来是有些不对付的。

这话若是平日里在自家营场中说笑倒也罢了,偏偏今日大帐内还另有光要营的人。

卫将军夙远修皇室出身、金印紫绶,听了这话当即就翻了脸。

“光要营居垡莽岭之险时,未见各位有谁前来相助,此刻出了差错便要反咬一口。敢问颜将军说出口的话可有证据?若是没有,便同那市井上泼污水、乱诛心的无赖有何区别?”

颜广被当场驳斥,眼底已有怒色:“你这话是何意?我堂堂一介镇西将军,岂会同那市井泼皮相论?!”

眼见这是要当场打起来,朱庭茂连忙开口道:“黄主簿跟随康王多年、侍奉过不少州牧,当是最了解这藩王侯爵的心思,不如来说句公道话。”

黄圩在这风口浪尖上被点了名,面上有汗珠滑落,却知道宁可得罪完这帐子里的人,也不可欺瞒座上那人。思来索去,如实说道。

“左将军乃烜远王府出身,臣以为,陛下如今亲征,独留烜远王坐镇阙中,这孤狼守空山,确实容易滋生为虎称王之想。”

大帐内的气氛因这最后一句,几乎到了燃烧的临界点。

只是这焦灼的空气,似乎压根就没烧到皇帝眼前,他同他屁股底下的那把禅椅,依旧保持着同帐外一样的冰冷温度。

“孤突然有些乏了。”

皇帝微微支起额头、合上了眼,声音也低了下来。

“诸位接连数月为战事奔波,此番又深夜议事,想必也是困乏。现下便稍歇上一柱香的时间。一炷香后,孤自有定论。”

大帐里几乎能听到集体松口气的声音。

谁也没想到皇帝这次议事居然如此凶险,方才又拖了这么久,所有人连口水都没得喝、一个个站的腿软,武将尚可以忍受,但也免不了人有三急。

一片此起彼伏的告退声过后,大帐内只剩下几人未离去。

皇帝悠悠睁开眼,瞧了瞧那张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的面孔,似笑非笑地又阖上了眼。

****** ****** ******

黑羽营扎营处以西的土丘上,肖南回重重打了一个喷嚏。

她已经和鹿松平在这土坡上待了两个多时辰。

屁股下面是冷硬的砂石地,怎么都捂不热,她坐立难安地忍了许久,如今实在有些受不了了。

“我说,你到底在等什么?”

鹿松平没说话,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向不远处的军营看去。

这处高地正好可以俯瞰整个营地,其实不用鹿松平提醒,她也早就发现今晚的军营有些不寻常。

虽说备战时期夜间严控火光、以防敌军突袭,但像今夜这般黑得彻底,也是从未有过。

一片死寂的营地快要和戈壁融为一体,沉默而肃杀。

连着刮了几天的北风似乎停了,荒凉之地又无鸟兽虫鸣,空气中静的可怕。

就在这无边的寂静中,有什么细微声响从远处传来,微弱的分不清是不是人的错觉。

鹿松平却立刻站起身来,将一直放在手边的黑色长弓拿起。

那张弓细而劲瘦,同他那把银蛇一样的剑有些相似。

他又利落地拨开箭筒,清点里面黑色的箭羽,头也没抬地低声问道。

“肖大人箭法如何?”

她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一眼身边的人:“我箭法如何,干你底事?”

鹿松平没有理会她语气中的抵触,兀自从随身带着的长布包中取出另一把弓递给她。

肖南回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弓臂寒凉,沉沉如坠,锋利笔直的弓弦,拨之便有振空之音。

这是黑羽营的王弓。

她抬头望去,见那鹿松平的脸上全然换了一副表情。她才知道,原来那样阴柔的眉眼,也能有如此带着杀气的时候。

很多人都是有两副面孔的。

她熟悉这种感觉,每次上战场前,她也会变成另一个陌生的她。

下意识地,她开口问道。

“你要我做什么?”

鹿松平望向黑暗中模糊不清的天际线。

那片紫色的天空依旧如凝固一般,静止不动。

然而那安静中,分明有什么在酝酿、涌动,像是快要破蛹而出的飞虫。

月黑风高,阳气衰败,正是百鬼夜行之时。

“肖大人,盯紧了。不要放过你看到的任何移动的东西。”

移动的东西?什么东西?

肖南回的目光落在那片漆黑如墨的夜空中,口中莫名有些发干。

第70章 百鬼夜狩(下)

身为自古观星圣地,岭西宿岩的夜空本该是群星璀璨、月色怡人的。

奈何荒漠之中无半点城镇烟火,一旦乌云遮顶、星月无光,这广袤无边的夜空便化作紫黑色的大罩子,让每一个抬头看天的人都感到绝望。

肖南回努力睁着双眼,眼眶因为干涩而发酸。

她的耳朵最先捕捉到了半空中细微的声响,随即才看到那团诡异的黑色。

那团黑色似一小片乌云一般,不仔细分辨就与天色无异,速度却快得可怕,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嘶叫,转瞬便又近了许多。

背脊绷紧,她手指一松放出第一支箭。

那团黑色烟一般变幻着,箭羽像是穿过一层黑雾,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她搭箭又连射两支,都是一样的结果。

鹿松平低声道:“不要停。”

肖南回心跳如鼓,胸腔剧烈收缩,将血液挤压冲向她的双臂和头首。

飞快地抽箭、搭弦、瞄准、射出。

坚硬的箭羽她的手指间流转,化作一道道银光向黑暗的夜空飞去。

夜晚昏暗的光令她的瞳孔放大开来,眼中的焦点却随着那黑影的移动飞速震颤,眉间有细汗渗出。

怎么会......根本射不中?

为了名正言顺地成为肖准那把白色弓箭的主人,她闲暇时可谓是勤勤恳恳地练习着箭法,即便比不了鹰眼般的神射手,也自认算得上一流。

可眼前这鬼东西,她居然射不中。

黑影纠缠做一团、尖锐地咆哮着,像是知道她拿它们没有办法,嚣张地向前极速移动着。

只要目标飞过这片山头,他们将失去最好的射程。

鹿松平终于动了,他将早就备好的长弓拉满,肖南回余光瞥过他搭在弓上的那支箭,忍不住停留了片刻。

长簇窄翼,尾羽内旋,箭杆与箭簇几乎是一体的银白色、纤细笔直,停在弦上时稳如一道破晓而出的光。

悄无声息地,鹿松平射出第一箭。

那支箭擦着那团黑影飞过,将一团黑色打散成了几个黑点。

肖南回终于看到了那黑影的真面目。

膜翼尖牙,踪影鬼魅,那是一群夜行的鬼脸蝙蝠。

它们纠缠在一起迫近整个山头,翅膀摩擦发出的声响嘈杂细密,像是刮在人的骨头上。

下一秒,她一眼便看到其中一只夜蝠身上似乎有所不同,挂了一样东西。

那才是他们今晚的目标。

夜蝠飞行的队伍被打乱,迅速重新靠拢,她连忙又出一箭,将那只夜蝠与其他几只隔开来。

鹿松平的第二支箭紧随而至,被那畜生一个翻转躲了过去,却擦伤了它的翅膀、使它的速度慢了下来,与蝠群越来越远。

肖南回再补一箭,伸手再去摸箭筒的时候摸了个空。

她的箭筒空了。

她看向鹿松平。

鹿松平的箭筒里从一开始就只有三支箭。

如今已射出两支,只剩最后一支。

她不敢开口,呼吸都憋在胸间。

鹿松平的手依然很稳,如果不是那跟随目标缓缓移动的箭尖,他几乎看起来像是完全静止了一般。

蝠群已过山头,只剩那最后一只,就要借着夜色永远消失在视野之中。

鹿松平紧扣的手指终于松开,银色的细箭悄无声息的飞出,像是一尾游进墨池中的银蛇。

时间只过了半个瞬目,但却像是凝滞了一般。

肖南回看到那飞速移动的黑影窒了窒,如落叶般翻飞落下,憋在喉间的那口气才长长舒出。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向那只坠落的夜蝠走去,不料那畜生竟未死透,挣扎着向一侧陡坡滚去,眼见便要坠入一侧山谷之中。

千钧一发之刻,肖南回迅速抽出平弦反手掷出。

平弦带着破空声飞出,“锵”地一声将那只挣扎的夜蝠钉在了地上。

鹿松平喘着气看了她一眼,神色终于有些不同,简短道。

“枪法不错。”

说完便上前一步将那死透的夜蝠拎起,检查它脚上缠着的东西。

她紧跟着上前,小心望向那面目可恶、牙尖嘴利的畜生。

“这玩意堪比安道院的夜枭了,甚是难缠。”

鹿松平看她一眼,如实开口道:“夜蝠比不得夜枭,只是胜在行迹鬼魅,有蝠群的时候最是棘手。用来传递密信时,可以此作为掩护,逃脱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听你的意思,倒是之前便交过手?”

鹿松平鼻间哼一声,算是默认了,随即将那支穿透夜蝠身体的银箭拔出,擦拭后小心放回箭筒内。

“若没交过手,怎舍得一上来便用上三支踏云箭?”

肖南回盯着那支箭撇了撇嘴,心道:原来是个金贵物什,难怪只他自己用,却给她配得是寻常弓箭。

但下一秒她随即便明白过来:鹿松平早就预见到了可能的情景,才会做出如此安排。

他根本没有指望她能射中那东西,让她以王弓射出重箭,是为搅动空气,逼迫那只夜蝠改变移动轨迹,他再以手中踏云箭拦截击杀。

这等操作,不仅考验射手的眼力和准头,也考验其预判目标移动轨迹的能力,非顶尖弓箭手不可达成。

这样的身手,怎会去当了州牧?

他该不会是黑羽营的逃兵、跑去纪州顶了人家的位置吧?

肖南回越想越觉得离谱,上下打量鹿松平。

作者感言

八条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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