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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甲 八条看雪 3623 2024-05-24 00:00:00

他安静下来点点头,随即心中迅速产生了一个想法。

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面上看不出什么,只有握着匕首、不安攥动的手暴露了些许情感。

“你射箭,准头不错,但力度差些。”他顿了顿,终于说出那句话,“我教你如何?”

“好,但是在这之前,你要先兑现你的承诺。”少女定定望着他的眼睛,羽睫下仿佛又另一泓溪水在荡漾,“我要明年新开的映水重楼。你会拿来给我吧?”

他也笑了,但他看不见自己此刻的表情,他以为自己还是矜持的。

“一言为定。”

一年时间,足够了。

他不仅会为她拿来她爱的花,还会献上他最赤诚的心。

彼时少年意气风发,他终究凭借一手精湛的箭法博得皇帝赏识,得以跟随圣驾前往猎场。

他已经想好了,参与春猎的高手各个身手不凡,他不求能在其中胜出拔得头筹,只求以少年之姿搏个出众,他便有机会面谢圣恩。

他不要金山银山、不要兵权官职,只是要一枝梅花,皇帝一定能够应允他的。

然而他终究求来的不是一枝红梅,而是一片血海。

皇家狩猎接连两日方能出囿,他昼伏夜出,因追逐一只牡麂,在第一日傍晚时分从围场偏僻处的山道岔出,无意中离开了猎场。

途径岳泽大营,他座下黑马不安地躁动着,他这才发现守军皆不知去向。雨安城门大敞,安顿肖家上下的别院府中血海泥泞、尸横满地。

他踉跄着四处查看着,想要在那无数血肉模糊的躯体中分辨出昔日族亲的模样来,却又害怕真的认出一二。

最后,他不再去看那些人的模样,只一一去探他们的鼻息、只想确认是否有人还活着。可探了七十九具身体,七十九具身体都无半点气息,直到他在后院的一口枯井中发现了几乎被砍成血人的姑姑。

肖黛还有一口气在,却已同死人没什么分别。他此生从未见过那样的伤口,明明凶器已经离身,却似有剑气仍留在血脉之中,所到之处筋脉尽断、皮肉分离。

他颤抖着将姑姑从井中拉出来,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张支离破碎的脸,用两根水井中栓水桶的绳子,将自己昏死过去的姑母绑在身后,试图在附近求得救助。他知道,那些凶徒或许还没走远,他必须在他们发现他之前离开雨安城。

他仗着自小同父亲在北部山林狩猎的本能,策马在斗辰岭的山道上飞奔。

远处雷声阵阵、由远及近,渐渐汇聚在他身后。

不是雷声,是马蹄声。

约有数十人之多,各个训练有素,从他身后逼来。

他仗着山路曲折,心道只要对方不能近身,他便仍有胜算。

可他毕竟身后负着一人,坐下黑马脚力已到极限,便是他将手中鞭子抽出了血,也仍逃不开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突然,夜色中有另一种声音破空而来,尖锐而嘈杂,像是某种细小兽群嘶鸣的声响。

他身后的马蹄声开始混乱起来,金鸣相击的声音如疾风暴雨一般越来越密集,搅动着山谷中的风,将血腥气送到他鼻间。

父亲生前曾教导过他,行军者,切忌回头。

回头意味着犹豫,意味着瞻前顾后,意味着求果心切。

意味着将要功亏一篑。

可那此起彼伏的尖啸声越来越近,人体被切割的顿挫声仿佛就在耳旁,他几乎快要能感受到血泼洒在他脑后的热度。

他还是没忍住,只微微侧了侧脸。

暴雨来临前的黑夜中,他看见漫天银线交织而成的网在他身后变幻着,那群黑衣黑马的刀客被困在其中,仍以拼死的力气向他杀来......

就这回眸的一瞬,他感觉左肩有什么飞快划过,紧接着肩胛便是一阵剧痛。

视野晃动中,他隐约觉得那贯穿他左肩的东西,是一支黑色的箭。

群鸦夜啼。

山林中突然一阵骚动,是受惊后起飞的鸟群。

往事如烟般散去,肖准睁开眼,正见部下快步向他走来。

“禀报将军,正东方向有一支千人左右的伏杀队,许是白氏残部,是否要......”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主帐可有传令下来?”

“说是要各营死守方位,其他的......没有了。”

肖准的目光望向远方平原之上的那一点火光。

那是伏兽台所在,也是王帐所在。整个伏兽台四周是一片毫无遮挡的小平原,平原四周则是一望无尽的林海山岭。这使得那一小块依山而成的平原好似一张有来无回的口袋,而口袋口正对着新开春猎的天子囿。

好一出春猎重开、旧账新算的好戏。

春猎是王座离开都城的时刻,也是白氏最后的机会。皇帝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更不会毫无准备。

早在出发前,各营大将都已接到密令,以春猎为由深入羽林别苑猎场各处,以守为攻、静待敌人走入圈套。

一切设计都不过是请君入瓮中的一环。所谓“春猎”,猎的不是什么飞鸟走兽,而是在暗处蛰伏已久的旧患。

“暂时按兵不动,让守卫提高警惕,静观其变。”

“是。”

部下领令退下,临行前又不禁多看了将军一眼。

而立之年的青怀候原本就比同龄人看起来肃穆一些,今晚他显得尤其沉重,那道身影就立在凸起的山石之上,仿佛已经同脚下大地融为一体、在这风雨中化作一座石像。

作者有话要说:

“狗与狼的时间”是一句法语谚语,意思是黄昏或黎明前,是一天中最昏暗的时刻,人们无法辨别狗与狼的区别。

第140章 犬与狼的时间(中)

重壁楼前灯火星星点点地亮起来,宫人们的脚步愈发急促,低低的人声在其间交错,楼中的人们已经察觉到了有什么正在逼近,正为那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黎明而担忧。

大地隐隐震颤,似有百兽要从那黑漆漆的树林边缘冲出。

而重壁楼上那处最安静的帐子依旧保持着静默。

夜色中的伏兽台被雨水打的晶亮,它以四四方方的古烽火台遗址为基,却足足扩建出原本三倍的大小。其上没有过多装饰,只有一层厚重的方石砖,每块砖石之间留有半指的缝隙,是为让雨水和兽血能够下渗不积。正中的一块石砖格外方正宽大,原本是为陈列春猎中狩猎之王的猎物,如今却立着一面巨大的青铜屏风。

屏风约有六七丈之高,百步外望去仿若一堵拔地而起的城墙,其上铸着密密麻麻的铜钉,每个铜钉内里又是空心的,敲击发出的声响可传百里。

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拾阶而上、来到伏兽台的正中央。

那是一名穿着素麻白衣的年迈礼官,须发已经尽白,捧着厚厚竹簿的双手皱纹深刻,犹如一截枯枝。

细雨打湿了他的双肩,他也浑然不觉,脚步依旧不紧不慢,最终在正中的石砖前颤巍巍地席地而坐。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打坐过了,但年轻的时候,他们经常会百人一起坐在大殿之上,彻夜颂念祭文直到天明。

他方坐好,另一名同样年迈的白衣礼官也已从石阶爬上来。两人眼神短暂交汇片刻又移开,颤巍巍地点头致意,后来者便挨着先到者身侧坐下。

石阶前又出现了第三人。

三人、四人、五人......十数人,数十人,一百人。

百人组成的礼官队列端坐于伏兽台上,白衣白发,在夜色中连成一片光亮。

天地间有一瞬间的静滞,就连落下的雨水也变得缓慢起来。

然后,重甲长戈的士兵犹如洪水般从树林边缘的黑暗中倾泻而出,一双双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伏兽台后的重壁楼,杀声震天、杀意遍地。

那端坐于正中石砖上的礼官终于动了。

他似乎已经眼瞎耳聋,既瞧不见四面八方极速逼近的敌军,也听不见喊杀震天、大地颤抖的声响。苍老的手缓慢翻开那竹簿的第一卷 ,细长的竹简已经发黄有了虫蛀,上面的字如蝇头一般细小。

然后,他那昏花的眼聚焦在那小字之上,胡须下的嘴蠕动着念道。

“密阁卷二十二,丁部,甲一。昆州汴城三桃里徐氏,女,年六十九,军户,成丁无,未成丁一人,耕田三亩,瓦屋半间,落名籍于阙城,户契取勘明白,以凭稽考。”

他的声音方一落地,身后百名礼官齐齐开口、端的是多年唱颂祭文的功底,各个声如洪钟。

苍老的和声被巨大的青铜屏风聚拢,又以伏兽台为中心向前方扩散开来,如风起之后湖面上的波浪般层层激荡,向远方送去。

与此同时,沉重的低鸣声响起,正来自于伏兽台的正下方。

左右各三名辎重士兵将齿轮咬紧、转动摇臂,伏兽台下沉重的石板被从内推开,竟是一道石门。

门枢吱呀作响,露出门后巨大而幽深的空间。

礼官吟诵声止的那一刻,第一个人影走出了伏兽台下的那道门。

那是一名身着朴素襦裙的老妇,手中端着一盏油灯,脸上仍带着些听到自己户籍信息时的迷茫,她迟疑着迈出脚步,向着一片黑暗的前方走去。

“密阁卷二十二,丁部,甲三。闽州漳城青衣庄张氏,男,年七十三,匠户,成丁一人,未成丁三人,瓦舍二间,通明街铁铺一间,落名籍于阙城,户契取勘明白,以凭稽考。”

随着百人吟唱,第二个人从伏兽台的石门后走出,是名虬髯斑白的老汉,他手中也只得一盏油灯,仓皇四顾时,一只眼泛白,似乎已经瞎了很久。

绵延不绝的报户籍声在平原上回荡,一道道人影从伏兽台下走出,竟有千人之多。或老幼、或妇孺,他们的脸上挂着迷茫,迎向黑暗中即将杀至眼前的野兽们时,身影显得那样单薄而脆弱。

然而就是这样毫无杀伤力的一只队伍,却令那些下定决心背水一战的战争奴隶们慢下了脚步。

支撑他们前进的杀气与凶煞,在这一瞬间离开了他们的身体。那些十数年前根治于灵魂深处的不安与暴虐,在雨安的雨夜就这样被轻易抽离瓦解了。

遥远的家乡、亲人的名字,无不令他们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在热闹的街巷、在铺满青石瓦当的屋檐下、在城郊炊烟袅袅的小村庄、在种满沉甸甸谷穗的田野之中,他们曾经拥有过那样平静而富足的生活。

在今夜之前,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流浪的身份,以为此生将不得安息于故土。可当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在黑夜中向他们走来时,那些根植于血液中的归属感再次觉醒,令他们握紧兵器的手不自觉地颤抖。

细雨如丝,丝结成网,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有什么无形的力量,牵绊住了黑暗中的野兽,而猎人收割的刀才刚刚举起。

作者感言

八条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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