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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甲 八条看雪 3622 2024-05-24 00:00:00

“陛下,趴下!快趴下!”

耳鸣中,她听不到那人是否有所回应,但却感觉到身后的人缓缓贴向她的后背,随即一双手将她整个人拥住。

震惊中,她对这从背后袭来的动作来不及反应,手中的平弦一滞,一道牵着细线的箭矢瞧出她的破绽迎面而来。

腰间的那双手臂抱住她转了半个圈,她只觉得视线一晃,眼前映入的是两道绣着熟悉暗纹的衣襟。

他将她环在了胸前。

转瞬间,她看见带着倒钩的箭簇像一条毒蛇,撕破了那精美繁复的纹路、从中钻出个头来,温热的血溅在她眉间,带着一点颤动的气流,有些痒。

她右手握着平弦,左手缓缓摸上那人的背。她的手像是陷入一汪温暖的泉水中,一股热意在手下蔓延开来。

发生了......什么?

周围的鸣噪声有一瞬间的停歇,仿佛就连敌人也对眼前的这一幕感到震惊。

怔怔转动眼珠,她的睫毛就这样划过那人的下颌线。

“肖南回,你说过不怕孤。记住你说过的话。”

他的气息还停留在耳畔,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四散开来,方才给他簪好的头发瞬间被那股凌厉的气息打散了。

乌色的长发像一匹被撕碎的缎子四散开来,玉簪清脆落在她眼前,随即一股重压袭来令她直不起腰来,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一阵奇怪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深处,像是万万千千的虫蚁啃食叶片发出的声音,又像是蜂群盘旋掠过,那声音从四面八方来,又往四面八方去,细细密密、无孔不入、摧人心肝。

肖南回捂住耳朵,努力克服着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随后,她试着慢慢睁开了眼。

目之所及,是她有生以来都从未见过的情形。

很多年后,她依然记得那种感觉。

就像是空气被一把看不见的刀一分为二,然后又被分作四、十六、成百、上千、无数,直到不能再分割为止。

她看到那些飞驰在半空的箭矢化作一团团雾气消散在风中,那张由细线组成的网也凭空消失在原地,像是画纸上炭笔画下的痕迹、掸一掸便不见了踪影。

十数名杀手仍立在原地,似乎根本不确定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仍保持着进攻的姿势,手中的武器却化为泡影。

离得最近的那一个最先发出一声惨叫,他看到自己前伸的手臂似是被什么东西蚕食了一般,消融在空气当中。

他的尖叫声随即卡在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咯咯”声,他的腿似乎想带他逃离这里却怎么也挪动不了分毫,就这转瞬间,他的整个身体已经化作一团血雾消散在这个空间,哪里也找不到这里曾经存在过一个人的证据。

安律跌坐在地上,随即转身扒着身后岩壁上的石缝,疯了般向上爬去。

剩余的人仍站在那里,那蜡一般被毁掉的面容上,只有一双双眼睛流露出惊惧和战栗。有人突然便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嘴中喃喃说着什么,祈祷神明能够听到他们的祷告。

洞窟石壁上的神像依旧是那副模样,但很快,那些线条也变得模糊起来,好似褪了色一样渐渐淡去,化作一团发着金光的雾气混入那极速搅动旋转的空气中去。

肖南回瞪大眼努力分辨,才发现那些发着光的细碎粉末是这岩壁被搅碎后的残骸,当中还夹杂着壁画上的宝石与金线,那些美丽而坚硬的石头,就在那看不见的风中被搅碎成了尘埃。

风鸣声愈发尖锐,空气因为极速震动而扭曲,被裹挟其中的碎石化作尘埃,将那无形的风勾勒出形状来,组成一道道纱縠般的屏障,层层叠叠地包裹成一个巨大的球形。而这球形还在不断膨胀、扩大、向周围的岩壁挤压而去。

她的头变得很重,需得费力才能抬起。

指尖用力,她将那人的衣襟都抓地起了皱。

衣料下的那具躯体如石头一般无法撼动,那支带着倒钩的箭几乎将他贯穿,她看见他胸口流出的血,渐渐变成一条条细碎的线,像是叶脉一样四散到半空中,将这可怕的暴风眼不断扩大、扩大,似乎要吞噬掉整个世界。

空气变得稀薄,她只觉得呼吸愈发困难,眼前一阵阵发黑,像是有一口看不见的罩子扣在她头上,一点点消耗掉她的生气。

“陛下......”

她颤抖着伸出手,将那人披散的头发拨开些、露出那张她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苍白的脸上却绽放出一种奇异的光彩,让人不敢直视。那双曾经淡泊如古井一般的眼中,如今只有两个无限放大的瞳孔,像是漆黑恐怖的洞,当中是看不到尽头的疯狂与痛苦。

那里住着一个陌生的灵魂,像是那传说中冰冷孤傲的神明。

他的双瞳在那股可怕力量的驱使下,开始渗出血液。血线顺着他的眼角生长出来,缓慢地爬向鬓角。

“陛下,陛下......醒一醒......”

他毫无反应,就像是听不到任何声音一般。

她去抓他的手,那双苍白纤细的手如今仿佛最冷硬的石头刻成的模样,怎样也无法撼动。

她的脑海中只停留着一句话:无论如何,一定要将那串珠子戴回去。

“陛下!”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祈求着他能恢复一丝往日的神志。然而她的呼喊像是沉入深海的一个气泡,破碎之后什么回响也没有留下。

她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奋力用指尖挖着他左手下那一片粗粝干硬的地面,砂石嵌进她的指甲内,鲜血从指尖渗出,她也浑然不觉,只不停歇地重复着动作,直到她可以将手伸进那窄窄的缝隙。

无法呼吸的压迫令她的手不住的颤抖,她将那人的手指一根根拢如手中,再缓缓扣紧、同自己的手叠在一起。

她想起他用朱砂落在她掌心的那个字。

“夙未......”

带血的指尖死死扣紧他的手背,将那串她先前戴在手腕上的舍利佛珠、拨向对方的手。

夙未......

她一遍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直到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第89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肖南回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处潮湿阴冷的地面上,四周的墙壁围成了一个圈,将她困在其中。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头顶方寸的地方能看到一点点星河,离她十万八千里一般的遥远。

这里是哪里?阎王的地府吗?原来地府是口深井,竟修得如此简陋。

她生前没做过亏心事,可倒是杀了不少人,阎王爷会不会把她丢到十八层地狱去呢?

她叹口气,原地转了个圈,突然发现,这空间内原来不止她一人。

狭窄逼仄的角落里有一张又窄又高的石床,床上躺着个人,看身量还是个小孩子。

地府里......怎么还有小孩子?

是个小鬼?还是阎王爷的孩子?

左右自己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肖南回眨眨眼,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仔细打量起来。

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子,穿着一件过于宽大的长衫,似乎是大人衣裳一般。

他的脸冲着墙壁的方向,似乎是在熟睡,整个身体却十分僵硬地维持着一个姿势。也难怪如此,他身下的那张石床实在太过狭窄,只要稍有偏移便会掉下床来。

正想着,那孩子身体一抖、似乎做了噩梦,随即便失去平衡从石床上跌了下来。

她吓了一跳,眼睛和那孩子惊醒的脸瞬间便对上了。

那是一张稚气的、还未长开的脸,唯有那双狭长的眼睛已有些初见端倪,目光流转间像是含着一汪水,四周的黑更衬得他的皮肤明晃晃的,那是一种常年见不到阳光的苍白。

真是个漂亮的男娃娃。

男孩眨眨眼,清明渐渐浮上眼底,他在地上坐了片刻便站了起来。

“喂。”

那孩子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径直走到角落里。

看不见她吗?

她不死心,又跟在后面凑了过去。

男孩坐在角落的一处石板上,打坐的姿势甚是标准,他面前摊着一卷经书,破破旧旧的,瞧着有几分眼熟。

然而更眼熟的还在后面。

当看到那孩子手腕上的东西的那一刻,肖南回整个人一懵。

那是一串形状略有不规则的珠串,在那还未长成的手腕上显得略有些宽大。

那样珍贵、稀罕、又奇特的东西,这世间应当不会有两样。

她又仔细看那孩子的眉眼,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她这是......在那人的梦里吗?

男孩点上一盏油灯,开始磕磕绊绊地念着那经书上晦涩的文字,一念就是大半天。

她贴在那经卷上面仔细瞧那鬼画符一样的文字,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个名堂来,她从起先的困惑到好奇,最后在这催眠般的念经声中昏昏欲睡。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睁眼一看,头顶的星空已变作白日,而那孩子也不在经卷前了。

四周光线亮了些,她发现周围环形的墙壁上实则嵌着一圈旋转的石头楼梯。上方隐约有人声传来,她顺着石阶盘旋而上,便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正坐在一处石头开出的洞口前,而那人声便是从洞外传进来的。

仔细听来,说的都是些国策国论,甚是无趣。而他听得倒是专注,时不时地还要回答对方的提问。

她凑近了、使劲往洞外面瞧,可外面一片刺眼的亮光,她只模模糊糊看到半截人影坐在那里,脖子往上便都看不到了。

什么传道受业解惑的鬼老师,连个脸都瞧不见。

她暗自嘟囔着缩了回来,想顺着那石阶往上爬,然而爬到尽头才发现,那处天顶的小窗于她依旧遥不可及。

什么天成右将军?生前陪着亡命天涯,死后还要陪着地下坐牢。她那百两黄金拿得实在不划算。

抬了抬眼皮,肖南回发现那洞口有人推进一张装满精美食物的托盘,什么花雕醉虾、时令鱼脍、酿四宝,各个都是掐头去尾的尖货,就连汤汤水水和下酒的小菜都做的精致好看,怕是不输御前。

哟,吃的倒是不错。

她伸出手想去抓个酪酥,一抓一个空,只能郁闷地蹲回原地,看着别人吃。

男孩吃得很慢,一样菜只夹一点,最后将筷子摆回原位,连着那个托盘一起推回到洞外。

她想起传闻中帝王家的规矩:每日用膳不可贪食,不可有一道菜肴吃尽,也不可有一道菜肴未动。总之就是个折磨人的吃法。

一天到晚只吃进这么点东西,又不见天日、连个大一点的活动空间都没有,任谁也长不出个壮实魁梧的样子。他真的是皇子么?不会是先皇找来的什么影子替身罢?

肖南回的脑子里蹦出无数个话本折子里的故事。什么狸猫换太子、偷龙转凤、影子与真身的故事,自娱自乐地想了一遍,天色不知不觉又暗了下来。

作者感言

八条看雪

八条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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