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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甲 八条看雪 3550 2024-05-24 00:00:00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那样做。所以她需要最鲜艳的花、最烈的香气。她要用尽一切办法去掩盖那株梅树的存在。

“小姐。”

薄夫人略微回神,抬眼便见自己的贴身嬷嬷正疾步走来。

王府的女主人又恢复了温软端庄的姿态,紧抿着唇盯着脚下一枚被碾碎成一滩烂泥的杏子。

“怎么样了?”

嬷嬷待离得很近后,才低声开口道。

“宫里来的那几位都还在宗祠呢。”

“怎地耽搁了这么久?”

“老爷他......”

嬷嬷的脸上显出几分犹疑的神色,薄夫人嘴角勾起冷笑。

“说。”

“老爷似乎是想在宗祠为那梅氏设立牌位......”

嬷嬷的声音微弱下去直至无声,偏院里再次安静下来,又突然响起女子有些走了调的声音。

“自古便没有女子可以入皇室宗祠,她梅若骨还能翻了天去不成?!”

她说这话时已是恨极,待到话音落地才觉察早已失态。深吸一口气,薄夫人有些扭曲的面皮再次恢复了平整光滑。

“不提这事了。你方才来的时候,可瞧见那肖家的养女了?”

嬷嬷连忙点头:“瞧见了。同先前见着的一般跋扈,瞧着是把绾绾妮子气得一时缓不过劲来,怕是要念叨上几日了。”

薄夫人轻嗤一声。

“她是当过几天官的,绾绾不是她的对手。不知一个舞枪弄棒的粗鲁下贱种究竟能有什么迷魂药,竟教夙平川那小子念念不忘。”

嬷嬷飞快瞥了一眼自己那今日有些不顺心的主子,心一横、低声道。

“依奴婢所见,再刚烈好战,到底也是女子,若要摧毁其心智,便要从她的身子下手。”

薄夫人仍是一动不动,眼珠却转向身旁的人。

“你这刁奴,又想了些什么下贱招数?”

那嬷嬷闻言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又急声道。

“奴婢该死,奴婢只是心系小姐,不忍心眼睁睁瞧着这院子又要有个跋扈娇艳的主母住进来,到时候小姐的日子又要不好过了。”

薄夫人默了片刻,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飘忽不定,声音却又恢复了那种又细又软的腔调。

“你这法子虽说下贱,倒也确实是当下最有效的法子。不过今日人多眼杂......”

一听主子话有转机,先前还有些委顿的老奴瞬间便来了精神,就连嘴巴子也不觉得痛了。

“主子放心,这件事由奴婢去做,绝不会有人察觉。”

薄夫人满意颔首,又伸出细白的手指打量起自己那方才修整浸染过的指甲来。

“绾绾今年是否已年过二八?也到了该许配人家的年纪了。”

“正是。小姐的意思是......?”

“川儿年纪尚轻,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有些事啊就是身不由己发生的。可咱们是大户人家,不能做那吃干抹净又不承认的勾当,若赶上对家也是不错的门第,就更欺辱不得,只能将这丑事化作美事,也算成就一段露水姻缘了。你说是也不是啊?”

嬷嬷脸上显出几分喜色,连声道好。

“绾绾同小姐上下一条心,日后必能成为这府中助力。还是小姐想的周到,奴婢这便去办。”

“至于那肖家的养女......”薄夫人意味深长地停顿了片刻,才轻声继续道,“即便有侯府撑腰,她的出身也是断断攀不得这王府的高枝的。她对此似乎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只是川儿却不会轻易放手,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便要多费些心、教他们早日看清现实,免得他日酿下苦果、追悔不及。”

嬷嬷心领神会,立刻献上良策。

“奴婢记得,那北地氐人给的赤血乌还剩下一些,今日或许正好用得上。”

“嗯,这倒是刚刚好,也算得上不伤及她性命的两全之法。”

“小姐心善,奴婢这便去办。”

嬷嬷躬身退下,薄夫人望着满园春色发出一声喟叹。

“川儿啊川儿,我这个做姨娘的比不得你那生母神通广大,只能送你这一个礼物,你就不必推辞,好好收下吧。”

****** ****** ******

懿园这个名字对肖南回来说是陌生的。

可到了地方才发现,她很久以前便来过这里。因为许多年前,夙平川的生辰宴便是在这里办的。

彼时她还比那园子里的石桌高不了多少,如今却已抬头便能触碰到累满花苞的枝条。

彼时她敢当庭痛打王府小王爷,如今却连何去何从都身不由己、时时疲于察言观色。

她究竟是长进了、还是退步了呢?

肖南回陷入一种难以名状的迷茫之中,她曾经耗尽全身力气想要融入的这个世界,如今正向她敞开大门,而她却开始犹豫。或许她并不了解门那边的风景,她曾以为那个可以给她一个“家”的世界,其实自始至终只存在于她的幻想之中。

“礼成,赐酒!”

礼官的吟唱声终于告一段落,宾众一字排成两列、立于懿园正中的香炉鼎两侧,待钟声鸣响一十四声后齐齐躬身行礼,恭迎祭祀赐酒。

原来这便是夙平川所说的“受礼”。

那新诞的小王爷被奶娘抱在襁褓之中位列第一,肖南回则立在队尾。伯劳跟在她身后,安静地好似一只鹌鹑,从方才遇见了那褐衣老者开始便一直如此。

周围有无数道难以察觉的目光在肖家人身上徘徊,肖南回一时找不到可以单独询问伯劳的机会,只得暂时学着众人的样子行礼、藏在人群中,眼睛却不自觉地瞥向那褐衣老者。

对方的动作滞缓,甚至连沾酒的手指都有些上了年纪的颤抖,他的身后跟着两人,一人便是随行斟酒的薄夫人;另一名是个约莫四五十岁、礼官装扮的中年男子,手中执一柄犀角如意,面上带着几分没什么感情的微笑。

那是一名堪舆师。

赐福仪式实则依照的是古代祭祀之法,祭祀要同堪舆师一同前来,明面上是为新诞血脉赐福,实际上则是勘察府中王气是否有阻、风水是否安宁,若有邪祟相加,则要借赐福仪式驱杀一二,有时甚至还会见血。

自古穷人与奴隶的命算不得人命,有时只消一句“灾煞附会,有碍家主”,便可轻易夺去一名小厮或丫鬟的性命。

那柄如意,是否就是为了敲碎人头骨而准备的呢?

肖南回压下内心深处的不适感,强迫自己融入到四周吉祥喜庆的氛围中去。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片褐色终于来到了她面前。

褐衣老者低声念着不知是何种语言的祝词,随后将手指深入角兽兕觥之中沾上酒液,轻轻洒向她的头顶。

微凉的酒液落了几滴在她的额角,随着缓慢的流淌而带来一丝痒意。

她想抬手去擦,却因为礼未成而不能动,只能煎熬地听着那大段大段的祝词。

等到终于可以礼毕起身,一只青铜长尾爵已递到了她的面前。

肖南回没有用爵喝过酒,那是贵族才可以使用的酒器,先前她连见都没见过。

顺着那只托着酒器的细白手腕望去,她的目光同薄夫人不期而遇。

对方仍旧是那副端庄贤秀的脸,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目光中有些什么狡黠的光一闪而过。

赐酒的过程需得流畅紧凑,任何犹疑都会被看作是不敬之意。就只短短一瞬间的犹疑,那名堪舆师的目光已落在她身上。

肖南回暗暗叹口气,正要抬手接过,不料斜里却伸出一只手,将她那杯酒夺了过去。

肖南回抬眼,便见那杯酒被夙平川捏在手里。

啪,青铜爵被原地放回了托盘之上,始作俑者黑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年轻继母的脸,眼底全是讥讽与冷笑。

薄夫人的脸色有些难以掩饰的难看,只声音还能维系着原本的柔腻。

“川儿这是做什么?宗先生还在这里,不要失了规矩......”

“你倒的酒,她不能喝。”

夙平川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坚定,不少宾客听到动静都看了过来。

那薄夫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语气中开始流露出一种忍气吞声的委屈来。

“川儿这是不信任我?”

这帽子扣得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按理说,夙平川好歹也是王府如今唯一的嫡出,同偏房的继母顶撞几句最多只能算是烜远王府的“家事”。可今日情境不同,又逢礼典祭祀,这般举动便有不服礼制、逆反顽劣之嫌,是可以依天成例律治罪的。

那褐衣老者还并未开口说话,但肖南回不能再等,她一把夺过那已经洒了半杯的酒爵一饮而尽。

赐福的酒是祭祀用的屠苏酒,当中掺了防风、花椒与乌头,喝起来辛辣无比、直冲鼻腔,但她也顾不上许多,一口气入了嗓子眼。

“左将军方才只是玩笑话,夫人切莫当真、伤了和气。”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始终盯着薄夫人的脸。

事到如今,她与烜远王府女眷的梁子是结下了。她并不惧怕对方,却隐隐担忧自己的存在会害了夙平川。自从知道了他是梅若骨的儿子,她便对他有些难以克制的怜惜与偏心。

薄夫人的目光也直直迎向她,檀口轻启,竟还能挤出几声笑来。

“肖姑娘如此得体大方,平日定是少不了世家公子的青睐,想来日后也是个有福气的主呢。”

这调侃的话已显得有些轻浮,但对方已然撕破了脸,便是诚心如此说话来恶心人的。

“你......”夙平川的怒气一瞬间便涌上了脸,却碍于周遭情形无处宣泄。

他要顾及父亲颜面,更要顾及王府颜面。他不能当众给这女人难堪。

“平川。”

一道声音在园中响起,肖南回转头,便见烜远王夙彻立在不远处的檐廊下,面容隐在阴影之中、瞧不清神色。

“先前交代你的事情办妥了吗?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夙平川的不甘写在脸上,却不得不退下。

临走前,他深深望了肖南回一眼,似乎有什么千言万语藏在其中。

但那到底也只是一个眼神罢了,肖南回终究还是没有看懂其中的意味。

“肖姑娘,凡尘已净,礼成了。”

褐衣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回过神来,突然感觉头顶有什么东西一挥而过。

她向上看去,只来得及捕捉到一点逝去的影子。

那是一把白色的旌幡,细弱的旌骨上缠绕着无数白色细长旌旗,素麻质地、新旧不一。

而就在不久前,她见过一根质地样式都与之十分相似的带子。

彼时,她以为那只是一根系衣服用的带子。

她瞪大了眼,几乎无法掩饰此刻脸上的表情。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那经幡已经拂过她的头顶,随后又回到那巨大的褐色斗篷之下,不见踪影。

作者感言

八条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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