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夔都 匿名np爱好者 3727 2024-05-24 00:00:00

不知何时起,穿过廊庑的风捎来了细碎的雪片,宫人们为他们牵上帷帐以避寒气,又陆续添置上炭盆、炉子等器具。等到第三杯酒下肚,身上慢慢暖了起来,崔叙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唐尚食在宫中历事多久了?”

“我是景祐十五年入宫,那时已在家中寡居了两个年头了。”唐尚食答道。

面对如此直白坦诚的回答,崔叙一时不知作何反应的好,但听口音,又不免好奇问她:“你不是直隶人?”

唐尚食笑着饮了一口酒,拉开了话匣:“伴伴猜的不错,我其实是南京人。当年哲宗皇帝因孝和皇后思乡之情难以排遣,特地在南直隶开过一回‘恩科’,我便是那时候考上的女史。后来幸得了皇爷赏识,这才……”

说到半截,唐尚食忽笑了笑,尴尬地掩着嘴道:“该死该死,不是有意提起他老人家的。”

“我也不是听不得有人提他,只是折腾了半日,实在没什么胃口。”崔叙朝她点头致意道,“倒是辛苦尚食亲自来这一趟了。”

唐尚食并非听不出这句逐客令, 但仗着此地到底是帝寝,以崔叙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份不至于真的遣她出去,腆颜说道:“那便好……也是因家中无人照管,拟任尚食以后,我便把妹妹接进宫中居住,而后——”

崔叙很自然地接过话头:“而后内廷选妃,她便成了皇爷的六位才人之一。”

“我那时想着,须给她寻一个依靠,也没有考虑太多。宫里毕竟是衣食无忧,有我在尚食局这些年攒下的人脉,往后也能给她一份照应。”唐尚食说到此处渐渐动情,“谁成想……”

崔叙看她一副泪眼如星、酡颜似醉模样,虽感到交浅言深的唐突,但还是取出条手巾挨在炭盆边烘暖了,默默递到她手中。而后听唐尚食一番陈白,崔叙才明白崔友兰所言竟是真假掺半。

皇爷近年不曾流连内廷是真,所谓召幸新人一说却不尽如事实,至少幸运儿里从未有过唐美人。再一细问,原来仅仅是杭美人偶有伴驾。譬如这会儿子,皇帝便是到西苑去召见杭氏了。

唐尚食说得小心,生怕惹了崔叙不悦,或是挑起内廷倾轧的祸事。好在崔叙的心思并不在争风吃醋上。

他反而是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这两月里在皇爷身边寸步不离,竟没有去过东西六宫哪怕一回!连白鹿都是趁着皇爷午后小憩,由崔友兰偷偷领到甘泉宫见上一小面。虫虫虽还没有正式出阁读书,却也没有闲暇享受片刻父子亲情。而那位宫外盛传始终宠眷不衰的惠贵妃竟也没有求见过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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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蕉园

自己光顾着留心提防皇爷,竟错失了这么多的异常之处,崔叙懊恼万分,再看唐尚食眼中担忧目光,指定是将自己想成了悍妒之人,心里更不是滋味。但他来不及辩白,转念想到:“杭美人?我记得她不是来自太康长公主府上吗?”

唐尚食附和说:“正是,杭氏原本是乐籍出身,还是长公主为她脱了籍。兴许皇爷闲来无事还是爱听上几句南曲的。”

想听南曲,何不到内教坊去?皇爷每日宵衣旰食,也不似有闲情逸致……崔叙顿时想明白了,杭美人所谓伴驾,应当是在皇帝与太康长公主之间传递消息。恐怕是正是碍于长公主的身份不便在入宫行走,所以才有了这位杭美人。

郦程的案子,线索正是断在太康长公主府上。或许不妨大胆地将王静通看作是背后的始作俑者,那么自皇爷即位以来的几场风波,无一不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早在景祐十年她便在影响朝局了。

小雀的死,也与她脱不开干系。

崔叙心底一沉。

“唐尚食不妨直说,我能为你们姊妹俩做些什么?”崔叙摩挲着杯身,叹了口气,“但您今日也瞧见了,我在皇爷面前并不能事事如意。过去那些调侃我的说法,也请您一并忘了吧。”

“伴伴,我……”唐尚食突然被反将了一军,开不了口了。

崔叙又道:“我忽然记起,七年时治理水患有功,前些日子升任兵部左侍郎兼左佥都御史的唐厘——也是南京人。尚食认识他么?”

唐尚食吃惊地看着他:“那正是族中长辈。”

“怪不得。”崔叙心头疑窦解开,便付以一笑。若非出身,也难有如此才学考入宫中为官。即便有此机缘,寻常女子也难以挣开夫家的枷锁。

唐尚食说着又饮下一盏,叹道:“只是自幼父母亡故,我和妹妹二人相依为命,不曾与唐佥宪那等难以企及的人物有所往来。”

“尚食乃内廷六尚之一,也不比前朝郎官差了多少,若搁在长安一朝,前途更要无量得多。”崔叙笑道,“何况又得皇爷看重——”

唐尚食惶恐道:“您言重了。”她还想再恭维两句,却见崔叙说罢摇了摇头,顾自饮起酒来,只好陪他一道借酒消愁。

片刻后,有几分微醺的崔叙问道:“请恕我冒昧,您的夫家莫非是定国公邓氏一族?”

唐尚食刚要点头称是,便听得远处传出一声声急促而尖利的喊叫:

“崔伴——!崔伴——!”

崔叙猛地醒了神,走出帷帐循声望去,便见到一位年轻内侍正冒雪向着甘露殿跌跌撞撞地跑来,肩上还立着一只振翅欲飞的信鸽。

——“宁醴?”

申正时分,玄武门内外换防交班的守卫早早便听见了远处传来的踏踏马蹄声。自从鹤庆侯前往大同以后,内廷久不闻长街纵马的轶事,更别提还是这样一个沉闷的下雪天,卫士们无不纳罕、交头接耳地谈论,待看清马上二人斗篷之下露出的皆是寻常内宦装束,更是啧啧称奇。

然而不等他们上前盘问,前来巡视的锦衣卫指挥使彭丛柏听闻了这头的骚乱,赶过来一瞧,脸色倏尔一变,连忙勒令卫士们原地待命、不许妄动,眼睁睁看着那二人一骑扬长而去。

他目送着那抹熟悉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长长叹出一口气,心下暗想:怎么又是这冤家?

好在崔叙也不忍让他难做,冲出玄武门后扯下宁醴腰上的牙牌掷了出去。众人围拢上去定睛一看,硕大的东缉事厂字样跳入眼中,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心道一句“好险”——差点拦了厂卫的马,幸得彭指挥使慧眼如炬、应变自如……

大伙面面相觑之下,谁都不敢对此嚣张行径再置喙半句,推举出一人拾起来交到长官手边就各归其位了。

“你说什么?”崔叙压低声音问道,“皇爷疯了?你过过脑子再说一遍。”

说这话时,他正与宁醴同乘一骑,出了玄武门向西苑疾驰而去。

“是廖阎王的密信……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宁醴急得满头大汗,这会儿子吹了风又是手脚发凉、口舌打颤,嘴皮子也不利索,更不敢回头瞧崔叙的神情。

“最好是,不然单冲这句话里包藏的祸心,事后我也没法为你求情。”崔叙语气冷峻。刚刚见面后的三言两语之间,也没有来得及细问究竟。但听其如此危言耸听,又无意再听他分说了。崔叙更愿意相信眼见为实。

被呼啸而过的风撕成碎屑的雪粒不断往颈窝里扎,宁醴有些后怕地缩了缩肩膀,哆嗦着念叨说:“好、好,我不提这话、不提这话……”

他纠结一番,又忍不住开口:“但密信里的话……好似凶险异常,您不能不放在心上啊。”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但崔叙前半生里被皇爷诓骗过无数回,也不见他真的吸取半分教训,仅有的经验被他用来安慰宁醴:“也不是头一遭了,上次在景山不也是虚惊一场吗?”

一听提起景山土溜,马上想起他因此得罪死了的廖阎王,宁醴更不敢讲话了,默默蜷缩成不起眼的一团,将脸埋进了飞扬的马鬃里。

直到出了乾明门,濛濛雪天里依旧碧波荡漾的太液池映入眼中,宁醴才再次开口指路:“……应当是蕉园方向。”

“好,你先去找廖小姐回报吧,就说我已经到了。”崔叙不由分说地将宁醴撇在半路,独自一人催马赶去。

巴掌大的园子里安静得出奇,以至于他拴好马后,只能在自己的隆隆心跳声中慎之又慎地步进,小心翼翼地寻找圣驾所在。

因担忧大相国寺的那一幕重演,崔叙特意隐匿自己的行踪,没有从正门步入,而是跨过了那道年久失修倒伏着的竹篱笆,悄然无声地潜进蕉园的森森林木中。

然而等他绕过园中唯一一座宫殿,将目光再度投向太液池时,旋即明白了宁醴的那句话可能并非凭空捏造。

……皇爷他或许真的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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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白发

不远处的瘦长身影披发刬袜,失魂落魄地由湖边亭中走出,虽看不清面容神情,可崔叙一眼便认出。曲折回环的石桥岸边跪倒了一众近侍,却无一敢起身相扶,甚至连抬首直视天颜也做不到。这群哑奴又不敢放任皇帝以这般状类疯癫的形容离去,纷纷伏叩在地,用战栗不止的血肉之躯围堵住那条唯一的通路。

这场无声的对峙不知已经僵持了多久。

“皇爷?!”一声惊呼骤然打破园中的死寂。

崔叙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便闷头冲上前去,也顾不上什么陷阱与教训。撞开篱笆时还跌了一跤,好在有三两位近侍闻声赶来搀扶,几乎是七手八脚地把这颗从天而降的救星架到了石桥前。

再往前,就无人敢迈出一步了。

所有人都屏息静待着。

“皇爷?”崔叙轻声唤他,又怕贸然接近激起对方的抗拒,于是试探着迈出两步后便站定不动了,小心打量着皇帝的反应。

王缙闻声望过去——顶着一头枯枝败叶的小中人,满目惊惶的,正一步步走向自己。

鄱阳少有这样冷的天气啊。

他吐着一圈圈热雾,直到撞进中人怀里。

崔叙扶不稳皇帝的身形,与他一同跌坐在地。接着手忙脚乱地取下自己的斗篷为他披上,试图遮掩住他狼狈虚弱的一面。

“皇爷……?”崔叙呢喃着问道,顺着他的背拍打着安抚,却只听见浅浅的呼吸声。

雪片滚落进斗篷的绒边里,被崔叙呼出的热息融化了。他将下巴紧紧依在兜帽上,仓皇无助地巡看四周,忽而想起——

“杭美人呢?”

为首的近侍应声向前膝行半步,抬手指向了身后殿门紧闭的宫室。

“看住她,还有她身边的人。”崔叙果断下令。

近侍忙点了点头,又用双指点在眼尾,向上比划两下。崔叙倒是一下就看明白了,廖小姐已经着人封锁了此地,暂时控制住了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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